袁航試圖在他沉靜無波的神情里找到些許端倪,等服務員上完菜離開,他跟做賊似地悄聲問:「先聲明我不是八卦啊,我就是看你們倆走得挺近,問問你是什麼想法……莊明玘這人靠譜嗎?我聽著你話里話外的意思,他和葉桐生有點交情,你追查這案子是不是為了他?」
「走得很近」算是客氣委婉的說法,沈政寧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學生,他當然很清楚現在自己和莊明玘的關係已經超過了友情該有的親密,正在探向某條微妙界限的邊緣。
可是他們真能夠得到嗎?
日常生活里沈政寧很小心地注意著分寸,除了有點不便,他並不覺得「不能觸碰」是多麼嚴重的癥結,他甚至曾經開玩笑威脅莊明玘,說想拿捏他都不用打人、只要碰他一下就行了。
直到那天莊明玘發燒,他人都已經半昏迷了,輸液針扎進去的那一秒,他就像觸電一樣倏然驚醒,猛地甩手掙脫了輸液管。
針頭劃傷了皮膚,被子上漫開一串猩紅血點,這時候也沒人顧得上應不應激了,沈政寧趕緊伸手擋住他翻身躲避的動作,盡力安撫他別害怕。然而沒等護士換上新的輸液管,莊明玘突然開始急促地倒氣,猶如瀕死之人榨盡最後一絲力氣,伏倒在床邊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的胃早就空了,除了一點酸水什麼都吐不出來,卻依然無法控制不斷乾嘔的反應,簡直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擰盡掏空一樣,慘烈得甚至令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經連血都吐幹了。
所有人都被這瞬間爆發的變故嚇了一跳,眼看他都要喘不過氣來了,醫生護士趕緊上前協助他調整呼吸,沈政寧退開半步站在床尾,看見莊明玘勉強睜眼,隔著不斷顫抖的眼睫和被淚水浸濕、霧蒙蒙的視線,遙遙地朝他望了一眼。
在漫長宛如凌遲的疼痛和虛弱下,這一眼已經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動作了,而因為沒有多餘的力氣掩飾,那雙眼中的痛苦和失落都無所遁形。
沈政寧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什麼表情,但他不用猜也知道一定不好看。
因為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明悟,他這麼一個庸俗現實、自我標榜理智的人,原來也懷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希冀著文藝作品裡才有的浪漫情節——或許他是千千萬萬人里特殊的那一個,是屬於莊明玘的那顆紅豆。
但生活不是小說,奇蹟沒有發生,生理上的應激反應一視同仁,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什麼心動喜歡的都得往後排,現在最基本問題的是,所謂的「柏拉圖式戀愛」也只是超脫肉/體追求精神共鳴,不是捨棄肉/體;莊明玘的情況更像是西遊記里被賽太歲擄走的金聖宮娘娘,連碰都不能碰,而且這件「五彩霞衣」還是雙面的,扎人的時候自己也一樣痛。
一時頭腦發熱的激情,十天半個月可以有情飲水飽,一年兩年也許還能勉強維持,可是人心經得起多少年的消磨?
那天之後兩人默契地誰也沒提那一眼,但沈政寧卻不得不警醒起來:過於強烈的感情對於莊明玘來說無異於嗎/啡,給他短暫的平靜安寧,然後徹底把他拖進求而不得的深淵。
如果沒有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還抱有隨時抽身的僥倖,就不要輕易許下承諾。
沈政寧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久得袁航的心又悠悠地提了起來,剛想找補兩句,就聽他冷冷地說:「為了赴你的約,我倆目前的關係岌岌可危,結果你約我就是為了問我們關係好不好?你要是有這閒工夫不如出去指揮交通,別給我添堵了好嗎。」
袁航:「……」
袁航:「你急了。」
沈政寧實在沒心情跟他討論自己的感情問題,低眉喝了口茶,試圖迅速翻篇:「八字沒一撇的事,誰急也沒用。你到底有沒有正事,快說。」
袁航狐疑地眯起眼。
他畢竟是從高中就開始早戀的主兒,對待感情問題頗有心得。雖然只見過莊明玘一面,但也能大致看出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搭話,總是習慣站遠一步以免別人靠近,由於冷淡得太明顯,所以當他主動接近誰時,那心思簡直是昭然若揭;沈政寧則跟他恰恰相反,他擅長於細微處不動聲色地體貼人情,和每個人都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的友好。
他對誰好並不能說明什麼,能一眼看穿的都不叫謎題,反而是那些他有意無意避而不談的,讓他反覆思量琢磨不透的,才稱得上是真正要緊的問題。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軟肋死穴、一生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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