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不到一分鐘,我便清醒過來,也終於聽清他的暴喝。
「畜生崽子……本來就生得賤,還他媽喜歡男的!當時火車怎麼沒壓死你,竟然讓你活下來丟我的臉!」
那人說著又蹲身去拾碎瓦來砸我,我是那時候才確定他當年是真想叫火車軋死我。
我猛然闔了眼,卻見小絆衝上前去,抬臂替我攔下了那一擊。
血從他的肘上往下流,可是爸他沒有屈服意思,只又抓了磚頭拍來。
他讓小絆滾,還說他今兒非打死我不可。
小絆一聲不吭,同樣抓了紅磚上前,他並不為自個兒的傷口呻吟,他只是為我哭著——
那是你兒子,不是畜生!
我爸嗓門大,吼著更是嚇人。小絆卻毫不顧他的喊叫,一次又一次地落下磚塊。
血肉飛濺,我看著小絆,像在瞻仰神明。
我因頭暈而短暫地闔上眼的片刻,我爸的聲音徹底消失於空氣中。
再睜眼,只看到執磚跌坐在地的小絆,和面前一個腦袋都快爛掉的人。
死人。
小絆殺人了,殺了我爸。
聽到我的呼喚,他像是一隻受驚的鹿,抖了抖才濕著眼回頭。
我驚喜地問——「死了?!」
他絕望地答——「死了。」
***
我將我爸埋進林子裡,這回,魂不守舍的人兒成了小絆。
夜裡,滿身傷痕的我倆又抱去一塊,未經縫合的傷口被悶進被縟里,血和熱都困在了裡頭。可小絆的身子冰冰涼涼,叫我如何也捂不暖。
我摟著他倒是睡得很安心,傷口當然痛,可不愛我的爸死了,我不僅報了仇,我也確認了小絆的愛。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夜裡我實在興奮,我同小絆說,我們以後掙大錢,一起買一棟樓。
我問他要買多高的樓。
他把腦袋從被窩裡鑽出來,嗓音有些啞,說——
「六層吧。」
***
第二天早上,刺目的陽光差些照壞我的眼。
我看到眼裡滿是血絲的舅舅,攥著窗簾,說,小絆殺了你爸,自首了。
很快,法院判決便下來了。
小絆被判作防衛過當致人死亡,要關三年,退學通知很快也送來了。
楊姐哭得很慘,她說小絆的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我不以為意,我只同她比了個口型,我說我愛小絆,我等他。
***
兩年後,1994年,我大學畢業了。
我和秦章進了同一家房地產公司,可是起薪和崗位已有了級別差別。
或許是因為我唯一感興趣的只有小絆,小絆離開後,再沒什麼能令我分心,我只能將所有精力往工作上投,幾年過去,已能和秦章平起平坐。
可我一閒下來就忍不住思念小絆。
我想他,好想他。
但我還得再往上走一點,這樣才能賺更多的錢買樓。
***
1996年,小絆出獄了,我歡天喜地將他從鄉下接到城裡住。
可是小絆一言一行都變得很拘謹,走進我的租屋時,眼神總是閃躲著,像是進了陌生人的家。
不該是這樣的,我的小絆處事利落又大方,人見人愛,不該是這般瑟縮又忸怩的模樣。
小絆變了。
從上到下。
他的視線時常在自己和我之間來回,起初我以為他在對比我二人的身材變化,後來發現,他僅僅是在看自個兒陳舊樸素的舊衣服與我嶄新的西服。
這有什麼好看的?
他變得真奇怪。
***
後來的他變得更是奇怪,人也變得尖銳。
比如他會拿碗來喝水,不用拖把拖地,反而拿舊衣服來洗地。
我同他說咱們現在什麼都有了,沒必要過得那麼窮酸氣兒。
小絆卻忽而用一個我難以理解的眼神瞟過來,他說——
阿虔,我們之間隔了太多年了。
我忙拉住他的手,問怎麼了,我剛剛說的話傷到他了嗎?我們好好……
「聊」字沒脫口,一個工作電話打來,我們一日的聊天又終止於此。
***
我覺得小絆的敏感與神經質是由於經濟壓力造成的。
於是我給小絆一張掛在我名下的卡,說我每月都會往裡打錢,這是我們一家的生活用卡。
我說我會多打很多錢,他想買什麼都可以。
他沒有表現出我期待的欣喜,只問我說可以把他之前的存款也打進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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