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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絆沒哭,我卻哭了。

大人來了。

我們沒死,燒傷卻從小絆的脖子爬到臉頰,毀了一張秀氣的臉蛋。

***

小絆毀容後,變得不再好看,但我還是總盯著他看。

為什麼?

因為逗著好玩,我喜歡他察覺後,嚇一跳似的,匆忙躲開視線的模樣。

可很快我便發現,我不是喜歡逗他,我是喜歡他。

鄉下日子就像循環,往前挪幾日和往後挪幾日,發生的事、要幹的事,都沒什麼區別。

我還是照常和小絆一起上下學,傍晚在田野里瞎跑,夜裡躺在蟲鳴嘈雜的野地數星子,或是捉螢火蟲。

***

1988年,某個仲夏夜,我犯傻了,我同小絆說我喜歡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小絆先是問我要是他不答應怎麼辦。

我說我給自己一百巴掌,然後去死。

我很後悔說出這話。

因為後來小絆答應了我的告白,而我不能確認那究竟是因為我的威脅,還是他的真心。

***

1991年,我十八,和小絆在一起三年了。

舅舅和小絆他小姨楊斂在一塊兒喝酒,他倆喝高了,便口無遮攔。

小絆照顧著那倆酒鬼,我則在一旁抹桌子,收拾碗筷。

不曾想竟會從楊斂口中聽到我爸的名字。

她說要不是那狗東西同我大姊私奔了,阿虔、小絆,你家我家,會過得這麼苦麼?

手裡的碗砸在地上,裂痕爬滿,碎開。

我在小絆的注視下拾起一塊碎瓷片,指向幾步外的小絆。

我逼問他,他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答,我一開始就知道。阿虔,你把碎片放下。

我向後跌了幾步,因為覺得荒唐。

於是我咒罵他,不停地咒罵他,我恨他騙了我,我還問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我對他死心塌地的模樣,就像我爸對你媽,可笑至極。

小絆哭著否認,可我叫怒火沖昏頭,抖著手拿碎片割了腕。

後邊的混亂我記不清,再後來眼前一黑,倒了。

***

睜眼時,我躺在村里小診所的床上,一旁坐著眼睛哭腫的小絆。

他一見我睜眼,便抓來我的手繼續哭。

「阿虔,我們分手吧,我絕對走遠遠的,再不礙眼。你扇我巴掌解恨也行,別再害自個兒了。」

他燒傷的疤痕在燈光下照著,有的是西瓜紅,有的是發白的粉紅。

我覺得很漂亮。

我只問他,是因為可憐我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小絆搖頭,又點頭,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想吧。

我最終還是沒能和小絆分手,我可能瘋了。

他也沒離開我,哪怕我曾經當著他面詛咒他。

第二天我拉著小絆跑去找土地公,在神像前祈禱,祈禱詛咒都反彈。

那些壞話,誰說出口的,就讓誰承受吧。

***

詛咒或許還是有點靈。

我沒能考上心儀已久的大學,秦章倒是考上了。

但是沒關係,我和小絆去了同一所。

我們的人生還在繼續。

***

1992年大年初二,母親十年來頭一回回娘家,帶著她的掌上明珠——韓縝。

她回來前一夜,我照常鑽進小絆的被窩,一邊幫他把手捂暖,一邊得意地描述我的報仇計畫。

我說我要故意親切地對待她,可我就是不喊她一聲「媽」,讓她既委屈又傷心。

就是那樣,讓她既心酸又後悔。

可是第二天,她來了,視線始終追著那不成氣候的11歲的韓縝。

她的眼裡根本沒有我。

或許是因為我考上的大學還不錯,那小孩兒倒是對我很是崇拜,也不認生,跟在我後頭問東問西。

這讓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

1993年暑假期間,在大學因學業而昏頭轉向的我和小絆一塊兒回了家。

我們放縱地在田間奔跑,又在各種隱秘之地停下,親吻彼此。

村民都心照不宣地裝作不知道我二人的關係,唯有一次我不過笑著捧住小絆的臉兒,額角便因一塊飛來的碎磚流了血。

我痛苦地捂住冒血的頭,聽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是爸。

我聽不清他說話,欣喜催使我像狗一樣沖他匍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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