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文儕只拿他們當作疲累半生,晚年卻還得幫兒女帶孩子的哀怨老人瞧,直到那些個孩子在幼兒園門口,同進園的老人們擺臂說再見,那習以為常的睏倦才於一剎煙消雲散。
老人們邁著蹣跚步子坐進幼兒園外的等候亭里,自覺抓起一旁的口水巾戴好。而後齊刷刷將手扶去了膝頭,像是受到什麼催促似的,連時常佝僂的背也給挺直了。
還不待文儕緩過來,那幼兒園裡已開始進行早晨廣播——
「陽升花開,新的一天我們沐浴陽光,我們快樂成長!」
老人們一骨碌從小院的長椅上起來,雙手搭住前頭人的肩,排成長龍,有說有笑地往屋裡走。
戚檐的手在這時摸上他的背:「在看幼兒園?有啥有意思的嗎?」
「有的。」文儕說,「進幼兒園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人。」
「嘖……」戚檐咋舌,「我說幼兒園、姻緣龕廟、牙科診所這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怎麼修在一層,原來主要針對的顧客群體是高齡者。」
文儕扒拉下他的手:「你說仔細些。」
戚檐把文儕的掌舒開,拿指頭在上邊畫了個三角:「姻緣龕廟拜的是長生不老,可學齡前兒童哪裡懂得求長生,幼兒園的孩子也多半還不到換牙期,牙科診所也用不著——但是老人呢,他們不管求長生不老也好,去牙科看牙也罷,都再正常不過——共享顧客,業務又不重合,多好的產業布局。」
「是,可要想讓你所說的符合邏輯,必須立足於老人上幼兒園的前提成立下。」文儕抱著雙臂,「我不理解為啥老人上幼兒園。」
戚檐搖頭:「眼下我也想不通。那就暫且不管,統一戳個籠統的印——陰夢異化。」
電流聲沙沙,幼兒園開始放童謠——
「小朋友,排排隊,你頭白來,我背彎。」
「小朋友,把掌拍,你殺黑來,我埋屍。」
「小朋友,張口唱,你見紅來,我新生。」
文儕扯著戚檐要走,忽而發覺那幼兒園小院裡還站著倆人——一老頭和一老太。
文儕起先覺著那二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流連,後來他往旁退開好些步,才知他們原是在盯著戚檐。
為何盯他?
是覺著戚檐的原身王虔也該進園嗎?還是單純認識王虔這個人呢?
文儕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可那二位見他靠近,卻是忙往幼兒園裡鑽,一扇漆作松綠的鐵門嗙地將他攔在了外邊。
文儕不肯放棄,想著不進屋子也成,就讓他在這小院裡翻翻找找也是好的,哪知他把攔院的矮門一敞,便見一排乾屍列在草坪上,仰著乾枯的小頭看他,緊接著從草地里鑽出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
文儕覺得頭皮發麻,一面抓了矮門掩上,一面退回姻緣龕廟那兒。
忽地撞著個人兒,他以為是戚檐,單喘了口氣,便說:「真服了,那一草坪都不知啥玩意兒,像乾屍縮小版……」
身後人並沒有回話。
文儕於是詫異地轉身去看,只見一白袍大夫拿著個老虎鉗,笑眯眯地看他:
「小哥,你也來拔牙嗎?」
第213章
老虎鉗的尖頭被稠血裹著,隨著那男人手的揮動,向下拉出好長一條絲線。
心幾乎跳到嗓子眼時,文儕跨開一步,佯裝冷靜:「謝謝您啊,用不著,我牙口好著呢。再說,我手頭緊著,沒那麼多錢看牙!」
那男人似乎不信,雖說沮喪地垂下手去,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卻依然盯著他。
文儕見縫插針,雲淡風輕地朝他走近兩步:「您莫非就是那牙科診所的大夫?」
男人見他靠近皺了皺鼻,將口罩往上一拉,這才惜字如金一般說:「韓大夫。」
「……」
不是吧,好大夫,您一身煙味我還沒嫌棄呢,怎麼倒先嫌棄上我了?
文儕依舊掛著討好的笑:「韓大夫,今兒診所不開門?」
那人沒回答,又拽下口罩吞雲吐霧起來,到最後仰著腦袋瞧他,沖那貼著告示的玻璃牆揚起下巴,說:「你不認字?」
能不能好好說話?
文儕仍是賠著笑:「哈哈……不是說雨天不開門麼?」
「誰告訴你今兒不下雨?」那韓大夫瞪過來,險些將那帶著火星子的煙噴去文儕身上。
衝天炮似的,還會吐火。
文儕給他那麼一吼,心情更糟了,若非那人嘴中話像是有些用處,他早轉身離開了。
眼下,他卻是溫溫順順地垂下腦袋,壓著作癢的拳頭,裝作很害怕似的:「報、報紙上說的。」
「報紙也是人寫的,你憑什麼信那破報不信我?」秦大夫將煙甩去地上,抬了皮鞋尖碾滅。
那人說罷便走了,文儕怔怔立在那兒,像是被捲入了一團霧中。
是啊,他憑什麼信報不信人?
可他又憑什麼信人不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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