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罵我在學校打人,把他們的臉都丟光了。
他們好像很委屈,一邊說我不孝,一邊說我丟臉,還說我克他們,說他們生了我是倒了八輩子霉。
*
成人禮結束後不久,四叔告訴我,他替我聘請了一名律師,叫做孟羽。
他們告訴我,他們決定起訴我爸媽。
我大驚失色,說不行,我爸媽沒錯,他們只是因為愛我。
由於我的不配合,以及證據缺乏,第一次起訴以他們的敗訴了結。
*
第一次起訴使得大姨、四叔與我爸媽徹底撕破了臉。
他們離開了鴻運飯店,卻依舊沒有停止搜集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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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我19歲,他們籌備了許久的二次起訴,仍舊以敗訴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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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20歲。
我考上了大學,在一次回家的時候,由於爸媽生意不順,再度酗酒,我經受了此生最嚴重的一頓打。
他們衝著我的腿揍,抄起板凳砸斷了我的腿骨。
從頭上淌下的血液遮擋了我的視線,我只能憑藉拳點和各式工具帶來的痛感,判斷他們的位置。
我是在接受爸媽的愛,可是那次打得實在太狠了,求生的本能叫我撥通了四叔的電話。
我說不出話,給他聽了近乎一個小時的毆打聲響。
*
我睜眼時,已經身處醫院。大夫告訴我,我腿部落下了殘疾。
我問那守在我身邊流淚的姑姑一家以及大姨。
「我爸媽呢?」
他們說,在法庭和四叔對峙。
這回四叔贏了,我爸媽被送進了監獄。而接受不了此事,變得暴怒無常的我,則被大姨和姑姑們含淚送進了精神病院。
*
在那裡,大夫將我十多年來的看法推翻了。
他們告訴我,我爸媽那樣對我,並不是因為愛我,他們是在為自個兒惡性的情緒宣洩方法找藉口,而我是他們不成熟舉動的犧牲品。
他們告訴我,我爸媽那樣是家庭暴力,是暴力,不是愛。
我流著眼淚問他們,暴力和愛的界限在哪裡。
他們說,當我意識到那是暴力的時候,當我只能從中感受到痛苦的時候,它就不能稱是愛了。
*
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
出院後我復學了,生活很美好。
沒有挨打的生活很美好,即使我的腳跛了一隻。
可是我發覺我並不快樂,我明知我爸媽錯了,他們是犯罪者,可我還是對他們抱有愧疚。
我想,我要是早些反抗,他們是不是也會早些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錯?
我為此覺得痛苦,覺得爸媽如今人生被毀,都是我的錯。
有時我會做噩夢,夢到自己被打。
有時我會想到我是個該死的同性戀。
有時我會想到大姨、四叔、俞哥、黃大哥、平叔失望的眼神。
有時我會想到那可憐的、生病的阿策,一次又一次地經受我的耳光和拳點。
我對不起他們。
我感激他們。
我無以為報。
2000年冬天,我回了鎮上,卻並不回飯店,而是臥倒在那冬季的鐵軌上,聽著那火車嗚嗚幾聲,碾過我自己。
我解脫了。
我殺死了我最憎恨的人。
***
【2000年鴻運飯店大少爺臥軌自殺案知情人採訪集統編】
①俞均
問者:周宣與你是什麼關係?
俞均:我是周宣父母聘請的心理醫生。
問者:你為周宣提供的治療主要針對什麼?
俞均:說來慚愧,主要是針對同性戀……此外還包含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等治療。我需要事先表明我的態度,即便當時社會上出現諸多將同性戀者稱為「性變態患者」的過激言論,我也並不這麼認為。至於為何成為了幫助周宣治療同性戀的心理醫生,我只能說周宣父母看重我的心理治療經驗與能力,我拿錢辦事,這並無不妥。
問者:你什麼時候認識到周宣正遭受著嚴重的家庭暴力?
俞均: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了,他的身上永遠帶著嚴重的淤青。實話說,我無意中還撞見過幾回家暴現場。
問者:你沒有對周宣施以援手嗎?
俞均:只能說力所能及的都做了。
問者:你知道周宣對你抱有特殊情感嗎?
俞均:患者對心理醫生產生依戀是件很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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