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儕皺了眉:「那要怎麼辦?就在這兒乾等著?」
戚檐牽著他坐去了床沿,笑說:「等也是一門學問嘛,我看下頭人大張旗鼓地來,那是磨道等驢,跑不了,早去晚去都一樣——你也不想再碰著那屍嬰吧?」
他見文儕一時答不上,便將文儕推倒在床,而後半跪回身褪了文儕的鞋襪,又把自個兒的蹭著甩下去,便抓來被子將他和文儕的一道往裡頭塞,說:
「睡吧,睜眼後就到早上了,以免咱倆覺沒睡夠,早上昏了頭,在四婆面前鬆了懈,叫她捉去烤來吃了。」
文儕原來還想反駁幾句,卻猝不及防打了個哈欠。他費勁抬手捂了嘴,只是力氣像是叫那一下給吃空了,眼皮子已然沒了強睜的力氣。
戚檐平穩的呼吸在他頸後響,叫他有如被鬼壓了床般動彈不得,也自然撥不開戚檐壓在他腰上的手。
他掙扎半晌,說了聲——
「餵。」
文儕猛然從床上彈起時,已是七點半。他連鞋也來不及套便踮腳去了窗邊。
外頭霧氣照舊沉沉,細雨叫風斜著吹來掛在窗子上,只是這時前院已沒了送葬人的身影,只能依稀覷見外頭那園丁老伯踩上了矮梯,正抓著剪子裁剪叫風雨吹得歪扭的樹枝。
他趕忙穿了襪,將兩腳踩進鞋中,趁手從書桌上拿了本薄冊子,往被子上一頓敲,直給戚檐弄醒了。那人迷迷瞪瞪,還來不及張口說句早安,文儕已喊著說:「送棺的不知哪兒去了,要真是錯過了,老子回來把你頭頂毛薅空!」
昨兒好的傷,今兒忘了痛,他踩著樓梯像在飛,滿心滿眼皆是那群送葬的,所以在他差些撞上吭呲往樓上跑的袁景時,也不大驚奇,剛想敷衍笑笑過去,那袁景卻並不理他,只自顧縮去了樓梯平台一角,嘴裡念著:「眼睛……沒有……沒有眼睛……」
文儕聽她嘴中瘋話,料想應是有什麼新線索,便暗自加快了步伐,不料樓梯還沒下完,先看到擺在門前的一口大棺。
那棺木簡陋,不比委託二的那口玉棺槨,通體墨黑,上頭圖案則是揀了金色刻繪。——人道是黑棺多半是裝那些個非自然死亡者,譬如自殺、陣亡沙場之類,那麼這裡頭裝的會是何人呢?
真如戚檐所言,是他麼?
他叫鬼迷了心竅似的,朝那寫了個金福的棺木伸出了手,誰料還沒挨著點邊,便被個起靈人給抓了手。
那是個瘦老頭,蓄了一撮山羊須,眼睛細短,遠遠瞧去像倆粒黑豆。他似乎並不替他人著想,只毫不介意地將方抬過靈柩的手臂繞上文儕的肩膀,刻意放低了聲音,語調卻很兇,他說:「這位哥兒,你適才可是要開棺麼?!」
文儕愣愣地點頭。
那瘦老頭呵一聲,驚恐地退開幾步,說:「你小子!難不成沒看到這棺叫符紙貼滿了不說,還給鎖鏈捆了一圈又一圈?!——你、你是找死!哎呦!」
「什麼?」文儕將眼睛搓了好些回,卻也只瞧見那棺木上畫著松柏與鶴。
哪來的符紙和鎖鏈?
最後還是老管家過來解的圍,他端著一杯茶和四粒藥,一面屈腰同起靈人道歉,一面要文儕速速服藥,說還以為他病已經好了呢,怎麼忽然又犯了病。
那藥是神藥,眼瞅著藥丸還卡在嗓子眼,他眼前的東西已然大變了樣。
黑棺紅字樣式,寫的不是「福」,是「災」,符紙像是不費錢似的雜亂貼著,上頭哪裡繞著什麼鎖鏈,將棺木纏了幾圈的是一條死了的巨蟒。
文儕死死盯著那花色斑駁的蟒身,再瞧一眼周遭那一個個空蕩蕩的眼,只覺一陣砭骨寒意在四肢百骸里胡亂衝撞。
起靈人見他驚詫便笑:「裡頭東西不能給活人瞧著,要想抬得動這口棺啊,需得耳不聰,目不明,不能同活人聊,那才能聽死人話!」
「所以……你摘了他們的眼球?」
「他們心甘情願。」
由於蛇身在棺木上分布不均,棺木在地上放不平,索性由那些隨棺的伏拜在地,鋪成桌子似的,一聲不吭地任由那靈柩磨損著他們的脊樑。
文儕不動聲色地滾了喉結,問那山羊須:「這裡頭裝的是誰呢?」
起靈人嗤笑一聲:「小少爺,人傻是福氣!」
「噯,晚輩受教。」文儕見那群人防得死,一點探棺的機會都不給人留,躁著上樓叫戚檐起床去了。
***
暴雨將整棟宅子都籠罩在一層灰濛濛的色調之中,被雨水暈開的灰綠色山林在狂風間劇烈搖晃著,枯枝爛葉四處亂飛,打得門窗砰砰響。
戚檐搭著文儕的肩往樓下走,恰聽得午間新聞開頭一句「7月24日天氣預報……」
眼見樓梯下一人堆著滿臉笑候著,倆人自然皆無心去聽那天氣預報,只還裝出副慵懶模樣往下走。
分明昨兒還握著把大斧子要砍他們的肉來吃,這會兒那四婆卻是一副慈眉善目模樣,恭恭敬敬地迎上前來,還沒開口,先遞來串鐺啷響的鑰匙。
「二位少爺,今兒要做大掃除,我這頭忙不過來,就想著麻煩少爺您幫忙開開門,這一層屋少,不妨事的。」四婆咧嘴笑起來,滿臉的皺紋也因此而往上提,本就小的眼被擠得僅剩兩條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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