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抓住他的手,戚檐已隨那些骨灰一道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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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儕睜眼時候,刺目的手術燈霎時叫他面前一黑,在下一刻,他遏制住刺痛強行睜開了眼。在他身邊,來去匆匆的醫生與護士不過瞅他幾眼便離去了。
他僵硬的軀幹皆不得動彈,雖說眼睛尚能眨動已是不幸中的萬幸,然而,這一狀態也就表明了他沒有辦法進行實地搜索。
文儕在心裡想:戚檐呢?又死了嗎?僅僅是因為他打翻了那個骨灰盒?
正思索著,病房的門忽然被敲響了。他不能應話,自然也沒有拒絕訪客進來的權利,他原先還想著沒準那戚檐會忽然從拐角探出一個笑臉,可當他聽見那跛腳似的一輕一重的足音時候,唯能咀嚼起遺憾。
——是老南。
老南的頭髮中間禿了一大塊,這會兒滿面愁容,他面上幾道深深的溝壑里嵌進不同尋常的青紫色,比起他講課時那眉飛色舞的模樣要老上不少。
文儕猜他是被不滿審判結果的人揍了,試圖開口安慰安慰他,可他發現自個兒身體的零件都罷工了,便只能將唯一還在如常運行的眼睛轉向了他。
「阿儕,大家夥都不容易啊……你又是何苦,怎麼折騰成這樣子,都是為了阿檐……不是了吧,你後來就不只是為了阿檐了吧……」
文儕聽不懂他在碎碎念什麼,卻很清楚他所處的狀態——面對昏迷不醒的病人,許多前來看望的人都會語無倫次地回憶往昔,亦或者沒頭沒尾地分享近來日常。
「唉、你瞧我說這做什麼?我同你說啊,我已經想好了,是、是這樣的,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你也覺得沒錯吧?是嗎?大家都喜歡阿檐,你也喜歡吧?哥也喜歡,所以咱們本來就該和他一起……」
那人又沒完沒了地說起胡話,文儕想做筆記,卻沒辦法做,好像正經歷一場尤其艱難的聽力考試,最大的考點在於老南時強時弱的話語聲以及並不成邏輯的前後句。
「噯可那都是無妄之災呀,誰能料得到呢?我覺著都是我的錯,可大家都說不是呢……哎呦,還將你也害成這副鬼樣子……哥心裡頭慚愧啊!哥這幾天都能聽見什麼東西在哭的聲音,唉哥知道你們這類人是最討厭迷信的,但別嫌哥神叨叨,哥就是聽到了山溝溝裡頭那些死人的哭聲,哭得可慘哩!哭得哥都想哭!」
「你先前說那些東西積灰不好,所以哥都有好好幫你擦……到你能出院的時候應也不至於壞……哥知道你病了不單單是因為阿檐,哥也是,但沒辦法啊,我們都沒辦法……」
「好了好了……哥不打擾你休息了,哥也該休息了,哥實在太累了!」
「原諒哥吧,阿儕。」
老南關了門出去的剎那,淚水開始不受文儕控制地從他眼眶中往外流,好若久未維修的水龍頭,一經擰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嘖,孫煜又在哭了。
由於原主太過傷心,文儕也跟著喘不上氣來,他從孫煜那般激烈的情感中意識到一件事——這估摸著是孫煜最後一次見老南了。
他將腦袋從那扇閉緊的房門轉向了屋外,只見屋外的景色竟在瞬間由白晝轉為黑夜,又再次由黑夜變為白晝。
文儕震悚著將瞳子轉向牆上鐘錶,秒針咔擦咔擦從56走到57,58,59……
精神病院在剎那間消失,文儕驚覺自己又站在了那間雜物室里,而那戚檐正歪著腦袋好奇地瞅他,他手中仍舊捧著那骨灰盒。
可比起戚檐,更矚目的顯然是那墓穴裡頭躺著的屍首。
裹屍布一圈圈脫落,顯露出的森森白骨倏然長出皮肉,不過片刻,那起死回生的「人」已容光煥發地坐了起來。
「歡迎來到我的一天。」老南說著,踩著棺木爬出來。
戚文二人環視四周,晃眼間,一切皆變得模糊不清而後發生了翻天改變。
這是一個只有紅白倆色塊的世界,半邊紅牆,半邊白牆,地上沙土也是紅白二色。按理說中間該給個粉色的過渡,可是這裡沒有。兩色局域交界處,無論是牆面還是沙,均只畫了道黑線作為分割。
老南穿著兩隻碩大的繡花鞋,左腳踮著站在紅沙處,右腳跛著踩在白沙裡頭。他拿著根樹枝在腳底畫了一行線,隨即將紅白沙攪和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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