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他又無賴似的把臉栽在文儕肩上,生生叫那沉浸謎海的文儕醒過神來。
文儕心底忽而湧現出個可笑想法——那總一邊笑一邊把腦袋搭他肩上的戚檐,活似他肩頭生出的一株向日葵。只是不同的是,向日葵整天瞎逐日,而戚檐他整天不知在瞎樂呵什麼。
然文儕朝戚檐斜去一眼,這才發覺那人這會沒在笑。
「好暈…好睏……」戚檐委屈開口。
「又暈了?」文儕停筆,「要不要我離遠些?」
「不是那種暈,只是睡太少了。」
「誰叫你半夜不睡偏要衝什麼澡……」
「現在後悔了。」戚檐笑道。
戚檐正一動不動地把頭埋著,以儘可能在短時間內舒緩翻滾的嘔吐欲望,誰知耳畔忽然響起了服務生阿冬匆忙的腳步聲。
他大老遠就在扯著嗓子喊:「爺,電話又響了,您快去接!」
聽了那話,戚檐懶懶散散不願動彈,反倒是文儕毫不猶豫地提衣前奔,哪知前腳剛穿過門框,後腳那電話鈴便停了。
「玩兒我呢……」文儕扶住門板大喘了一口氣。
戚檐跟在後頭不緊不慢地踱來,只摁下那透明回撥鍵,最後在兩分多鐘的忙音中掛斷了電話。
「天真冷,咱們該去睡了。」戚檐一面動指進入座機菜單查看來電時間,一面說。
菜單里沒有號碼,只有大串無序的亂碼。
戚檐放下聽筒,毫不執著。
***
二人回房僅睡了兩個小時便都醒了。
時近日出,戚檐起床套上了風乾的黑袍子,旋即走至旅店一樓的紅門前。他極目遠望,只見四處荒蕪。
海蝕地貌慣常帶著一種泠然與蕭索,遠處混濁的海浪穿過形態各異的穴洞灌入這座寂寞島嶼的下腹。
他闔目,聽得見孤島的哭聲。
戚檐把那陰沉沉的天端量了幾眼,想到了高中每逢大考必降的特大暴雨。那時不論何人,都要趿拉著吸飽濁水的鞋往人頭攢動的教室里鑽。
他曾有一回,在換班考試前的走廊上碰見過文儕。他們那會並不算熟識,因而他只是慢悠悠跟在文儕身後踱步。那人瘦削的肩胛骨將被雨澆透幾分的校服撐得平直,可那考神手中書沒有翻開,他只是有如放空一般,在走廊上一邊觀雨,一邊張嘴默背著些什麼。
可他二人總會錯過。
戚檐同他擦肩過去的時候,本還想著和他打個招呼,可文儕只是垂頭看了眼手錶,旋即走入了一旁的教室中,沒有回頭。
落雨淅淅瀝瀝,戚檐的眼前氤氳著霧蒙蒙的水汽,那些被熟記於心的地貌在面前模糊開,恍若無意滴入瓷碟里的幾筆淡墨。
「怎麼停下了?」方走出旅店的文儕合上自個寫滿人物分析的筆記本,困惑地望向他。
「在等你追我。」戚檐笑了笑。
「什麼毛病……」文儕簡短罵了聲,催促道,「快些走了,趁鬼宴還沒開始,先去看看這外頭都有什麼東西,出門的機會可不多。」
戚檐並不著急,他耐著不適感,從容環視著旅店門前景物。以店門為起點,一條曲繞的小徑鑽入那些粗藤亂掛的老樹當中。可是那些在荒涼島嶼上野蠻生長的繁茂大樹沒給人帶來生命力勃發的暢快感受,反而叫人對它們養分的來源生了些不安的懷疑。
樹枝上掛有不少紅的白的粗布,文儕警告戚檐小心行事,戚檐卻在應了話的下一瞬將手摸上了那些布匹。
——粗糙的布在他的掌心留下了或紅或白的染料痕跡,他將身子湊近,嗅到了刺鼻的鐵鏽味。
「到處是鐵鏽味。」戚檐略略活動了一下眼珠子。
「這兒的怪味不少,不單鐵鏽,到處都能聞到煤炭、石油類似的味道。」
倆人沒問過那鬼宴要往哪裡去,卻都下意識沿著那小徑走。可那路走起來好似沒有盡頭,路旁少有新鮮玩意,只偶爾能瞧見些被隨意扔在草叢裡的,諸如鐵鍬、鋤頭一類的廢棄用具。
寒雨斜飄,落在人身上免不得激起一層酥麻冷意。
戚檐調戲似的問了文儕數回要不要鑽到他的黑袍子裡去,文儕倒沒多想,單伸手指了指身後九條大尾巴,言外之意是他即便鑽進去了,那九條尾巴也定然會淋雨。
戚檐同文儕鬧了一路,在遠遠能瞧見一人面獸身的怪物時,他不自禁將手搭上了文儕的肩。
——項桐來了。
那名喚「項桐」的怪物,身軀頗為壯碩。他虎背熊腰的身材本就很惹人注目,偏還要套條大紅馬褂,溫吞而來猶一頭赤毛熊。他將那張狸貓似的花臉兒一皺,山脊似的褶子叫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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