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憐搖頭:「應當是我謝法師才對,若是法師昨日相救,恐怕今日我不知被誰拋屍在那個角落。」
沈聽肆眼尾輕盪淺笑,似隔著朦朧的霧:「檀越言重了。」
謝觀憐擺手,掌心撐著案面起身,說:「既將東西還給了法師,那我就不打擾法師了。」
沈聽肆搭在灰白僧袍上的手指輕顫,墨玉般的眸子一動不動,神色清淡地搖頭:「無礙。」
見他神色漠然,謝觀憐不打算再繼續,對他福禮。
沈聽肆維持著僧人的慈悲,隨之起身。
謝觀憐目光掠過帕子下,隱約露出的一抹唇脂,唇角微翹,害怕被他發現又克制地壓下。
她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外面離去。
屋內的窗格子微敞,墨灰色的天有種使人冷汗泠泠的濕冷,青年佛子雙膝合併跪坐於蒲墊上,睨著面前梨花木的匣子。
看了許久,他抿唇拿起匣子中的那塊帕子,卻見掖在下面的錦帕被抽出之後,右下角繡著金粉色的梵語『悟』。
拇指大小的『悟』字精細,他甚至能想像到,她在夜裡點燈時一針一線的仔細模樣。
他眼底如墨灰,遂緩緩鬆開捏緊的帕子。
闔上木蓋後,他並未像之前那般隨意丟棄,而是帶著巴掌大小的帕子出了羅漢寺。
他在裡面已待了許久,現在外面陸陸續續有了不少僧人行走其間。
對師兄乍然從羅漢塔里出來,眾僧並未多想,也沒有留意到他手中拿著的匣子,皆眼含仰慕地揖禮。
沈聽肆如往常那般一一回禮,姿態自然、謙虛,疏離有餘清冷不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全把持在令人舒適範圍。
路過的僧人對這位和善懷有大慈悲的師兄越發敬仰。
此時外面已過了僧人的早讀,正各自散去。
沈聽肆不想與這些人遇上,所以耐心地繞了遠路,不緊不慢地握著梨花木匣走回了逐塋院。
進了禪院,他隨手將那木匣子丟在茶案上,折身打了熱水,拾著乾淨的衣袍將身上沾染晨露、女人留在他身上的脂粉香都洗去。
再度出來時,他應當如往常那般讀經書,或提筆抄寫經書、給晦澀難懂的經書翻譯註釋。
可他卻只著雪白羅襪坐在蒲墊上,用抻滅檀香的
小杆,挑起匣子中那塊繡著梵語的帕子。
『悟』躍然於眼底。
其實沈聽肆從不用被人碰過的東西,也同樣不喜被人觸碰,但凡是被旁人碰過的東西,他都會由心升起難言的噁心。
在他的眼中,謝觀憐同寺中佛殿外擺放著,養蓮花的水缸一樣,每年秋時倒出的淤泥,像是潑的墨滲進粗製濫造的紙張上,蔓延出無數的黑漬。
他縱容她對自己露出情意,待她也如尋常人一樣溫柔,但並不代表他願意與她同流合污,去沾染世上最骯髒的欲。
第18章 褻佛別走,我好像被人下藥了
。
玉瘦香濃,檀香淡淡。
這場下了好幾日的大雪終於停了,只有遠山還霧靄靄的,天淨空如洗,往下墜著的寒意都帶著梅花的清甜。
迦南寺西苑的梅花開得很好,寺中的僧人說每到這個時候,不少香客都前來觀賞美景,所以裡面修建了許多的閣樓與亭子。
之前謝觀憐去過一次西苑,記得裡面的雪的確開得很好。
月娘身上的病稍好了些,不想總是待在房中,聽聞西苑的梅花開得好,便邀請謝觀憐也一去賞景。
謝觀憐這段時日也沒出門,在禪院中也待得生了悶,欣然應允。
月娘提前向寺內的僧人租借了賞景的小閣樓,謝觀憐上去時她正在調香。
月娘見她上來,招手道:「憐娘你快來坐。」
候在一邊的小雪將蒲墊放置簟上,謝觀憐捉裙跪坐,睇她手拿的搗杵沾著斑駁粉痕。
謝觀憐也喜歡香,聞見香味兒有些獨特,心生好奇地詢問:「這是什麼香?」
月娘對她笑道:「閒來無事,用幾味藥與梅花一起做的胭脂。」
謝觀憐眨眼,訝然:「原來是胭脂,我還以為是香膏呢,沒想到月娘還會做胭脂。」
月娘笑了笑。
此刻小雪在一旁用梅花煮的牛乳茶,也已經翻滾出清香。
紅梅牛乳茶倒在白瓷杯中顏色如浮在白雪中的胭脂,顏色好,氣味兒香。
謝觀憐端起茶杯聞了聞,水汽氤氳出的濃濃霧氣朦朧,淡淡的香氣似染上眉梢,沁人心脾。
她撩起眼皮看對面的月娘,含笑道:「這種花茶我以前在雁門時常喝,尤其是冬季,一邊賞雪景,一邊與友人一起品,滋味很是嫻靜。」
月娘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有回答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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