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然是裴雲川命中的貴人。
然而,在這宮裡啊,奴才便是奴才,搖尾乞憐、奴顏媚骨之人才能活得長久,他們只看得眼裡的利益,那些正常人才有的七情六慾他們從不放在眼裡。
薛道然和裴雲川都是同類中異化而生的畸物,因而薛道然憐憫裴雲川一如他在憐憫自己。
薛道然同那鳳元宮的女使霖煙是對食,薛道然若得來什麼好物事,總想著往霖煙處送,有時候也會讓裴雲川去霖煙處傳話,同霖煙吃上一頓飯,說些宮裡的事全當解悶。
兩個人其實都是很溫和的人,只是霖煙同薛道然之間好似總若有若無地隔了層什麼。
話語間如平常人家相處幾十年的夫妻,然而霖煙卻恰到好處地同薛道然保持著距離。
他們之間對食數十年,未曾同房一次,也未曾有過旁的肢體上的接觸。
兩人一處走時,薛道然伸出手,霖煙也只是極為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卻再不肯碰旁的。
說來也不過如人飲水,旁的人自難知其中冷暖。
而我卻也在不久後同薛道然行了師禮,薛道然舊日是讀書人,未入宮之前也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子,後來在宮裡當差幾十年,大多數人便也忘了薛道然過去的風光。
薛道然曾問過我想學什麼,我也不避諱,我要學兵法、學權斗,我並不想再讓自己的命被旁人攢住,將來若大廈傾覆,我得有能力將裴雲川給護住。
這話從一個女子嘴裡說出來其實太過可笑,但薛道然也的確是個脾氣甚好的老太監,他的脊樑雖被身下這道刑傷給壓彎了,當了幾十年奴才,骨子裡卻總還有一股子讀書人未盡的天真。
只不過他不願受師禮,也自覺自己當不起我的老師,只能偶爾同我講些文章。
一晃三年而過,天下早就已經亂了套,這宮裡的人卻渾不知宮外疾苦,依舊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宦官弄權,帝王昏庸,而太子亦在那一年因罪被囚,五皇子白湛嗜殺狠厲,反倒最得盛寵。
當時世人都傳,若將來讓白湛登基,天下必亂。
白湛喜怒無常,在宮中隨意打殺奴婢,偏生還喜玩弄權術,同掌印太監霍決暗中勾結試圖把持朝政,如今只要太子一死,這宮中必然要因為權力更替而死許多人。
那一年是景昭二十六年,我十八歲。
十八歲的姑娘,分得清是非了,知道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有些隱秘未宣的心思我一向瞞得很好,從不讓裴雲川從我身上窺得半分。
我這些年始終未失的就是分寸。
可就在那一年,薛道然毒殺五皇子未成,反因此入了死牢,不日便會被賜死。
裴雲川帶著我去見薛道然最後一面的時候,看見霖煙站在牢外,正隔著欄杆緩慢而細緻地替薛道然整理著衣冠。
兩個人在宮中熬了大半輩子,都已經老了,眼神早無了往常對外人的圓滑與算計,卻是異常的溫和。
薛道然用那尖細帶啞的嗓音緩聲道:「老冤家,我知道我下面缺了一塊,你若不是一輩子都在這腌臢地兒,也決然不會選我這麼個閹人過一輩子的。
「我在宮裡陪了你幾十年,往後剩下的路啊你得一個人走完它了。」
霖煙自始至終都很平靜,面上帶著淺笑,點頭應了他的話,霖煙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於是我親眼見到霖煙踮腳親吻了她將死的愛人。
直至霖煙走後,薛道然依舊沒能緩過神來,脊背佝僂著,整個人都在輕輕發著顫。
當裴雲川帶著我走近的時候,他溝壑縱生的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渾濁的眼裡分明帶了淚,可嘴卻咧著,發出一陣陣嘶啞難聽的笑聲。
他說:「雲川,你乾娘嫌棄了我一輩子,這是她第一次……」
後面的話薛道然說不下去了,只在最後化成了一聲粗嘎可悲的嗚咽,便如監牢外那聲聲刺耳的鴉鳴。
薛道然不想讓皇后失勢,想保住已然失德的太子的位置,這樣鳳元宮不會倒台,霖煙也不會被牽扯,所以他才試圖去毒殺皇帝最寵愛的五皇子,而他自己也因此丟了性命。
明眼人都知道,霖煙是愛他的,只不過生來厭惡他的殘缺,又跨不過心裡那道坎,愛著卻也厭棄著,就這般過了一輩子,死別前才給了愛人一個數十年來求之不得的吻。
薛道然被賜死的那天,霖煙也隨之跳了井。
裴雲川冒著風險替兩人收斂了屍骨,哭了幾日差些哭壞了眼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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