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可指著這社倉法解決災荒呢。
可惜,辛贛略搖搖頭,另持一管筆,在紙上答。
——太上皇、韓大人等親信派富戶接收、主持「社倉賑災」濟糧,濟糧泰半被富戶私吞。
官家臉色劇變,良久,又變為頹然。
「這麼多年,我以為我已夠恭敬的了,只要德壽宮要,哪次的銀子少給了?但偏偏我每次想要做些利民的事,就要出這樣的...」
他情緒返上來,幾乎脫口而出,「既是這樣,真不如我也早早退位就罷了!」
辛贛:「官家年富力強,在位越久,才越能利國利民。為了百姓安康,還是請官家多擔些這天降大任於斯人的磨鍊吧。」
官家聞言轉怒為喜,不禁大笑。
沒人不喜歡聽好話。
但宦官的逢迎雖諂媚,卻有時過於粗淺直白,叫人聽了膩煩;
而辛家三郎乃名門之後,學問非一般人能比較,說出的話也和父親一樣,分寸剛好,叫人聽了心裡熨帖。
倒是他那個妹妹,行事風格與他不太一樣,要直白得多,但奇異的是也一樣叫人喜歡。
這莫非是辛家的家學淵源麼?
想到這裡時,官家不由得再一次微笑。
他看著仍在持筆書寫有關德壽宮之事的辛贛,忽然輕聲問:「你那妹妹,是虞公甫之女?」
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問題,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
辛贛的下頜處咬緊了,面上卻一派冷淡,連眼也沒眨:「是。在武寧時,她被欲報私仇的縣丞所捕,父親憐其年幼,帶回家中教養。」
官家長長「噢」了聲。
隨後,閒談似的,「當時虞公甫可是被我斥責為『通敵』的,你們父子兩個,倒是膽大心細。」
膽大心細。
這本是個誇讚人的詞語,放到眼下的場景里,卻變了些味道。
辛贛的心思在腔子裡轉了上百個來回,最終還是沒跪,只一派坦然,繼續運著筆,應答如常。
「是。一來當時縣丞追捕,是為私仇。臣若坐視不理,心中總是會有心病。」
他寫畢了一列,繼續下一列,運筆流暢,並無滯澀,便繼續以平和語氣娓娓道,「二來,蓮心父親一案當時未明,又與金人、奸細有關,若大宋疆域內仍有餘孽潛伏,官家想要追查,必要耗神。」
官家的視線從紙面上移到他的臉上,慢慢打量著,不說話。
辛贛繼續,「所以,將蓮心留在府內,當作一塊能牽境外餘孽的魚餌,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聞言,官家終於揚了揚眉毛。
那麼,這三郎是想說,他父親當年的選擇也絕非是要忤逆上意,是麼?
話說得很好聽,這是辛棄疾他們一家的獨特天賦。
他也每次在召見這一家的每個人時都放鬆了警惕,但每每他們這幾個在言語上多有矯飾的人一離開眼前,他冷靜下來,便又回復原先的懷疑。
——說是當作魚餌,但據辛棄疾在上饒陪辛贛治病那段時候他對蓮心幾人的監視,這一家對蓮心呵護備至,哪裡有利用的意思。
是不是魚餌,也不過眼前這少年的一張嘴罷了。
官家笑一聲,支撐在案上的手離開邊沿,慢慢道:「那麼,你們用這一塊魚餌,又引出了什麼麼?」
本以為這個問題能堵住辛贛的嘴,讓他們從此能收斂些,別再叫蓮心頂著虞公甫遺孤的名頭在臨安府闖蕩來闖蕩去,叫越來越多的人愈發回想起虞公甫的事。
然而出乎意料。
辛贛點了點頭。
「在上饒時,蓮心曾抓捕住武寧縣丞,明確得到了他與金人有私下交易的證據...」
辛贛在官家耳邊輕輕敘述一遍。
而說畢了,官家原本考量的神色終於變為凝重。
「...嗯,曉得了。你這妹妹,還真是了不得啊。」
聽完了從前一直未曾得知的一些事情,最後,他終於放鬆了眉毛,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方才的一番問訊到這裡也算結束了。
他上下看了看辛贛,拍拍他的肩,玩笑地隨意道,「行了,你也做你的事去吧,別忘了我囑咐你的去德壽宮...不過你說,你這妹妹*這麼有主意,之後你爹爹得將她嫁給誰,才能如她的意啊?要不然這樣,若她真能引出金人奸細,立下功勞,我就為她指一個侄兒吧,如何?我的侄兒配她,必不算辱沒了她了...」
而聽到這裡,方才就算被面沉如水的官家質疑忠心時都面不改色的辛贛,此時平穩的手終於停頓了下。
紙面上留下宛然一點拖長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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