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這位昔日同窗灰頭土臉的, 「你——這是怎麼了?」
「書院也給我傳信了。」
「對了,信里說了, 若身邊帶有書院典籍, 要盡數燒毀。」杜光宗指地上半攤著烘乾的書,「你這是……?」
馮林半張臉在火光中跳動, 他用樹枝撥弄火堆, 自己個鞋襪濕透,卻無心脫下一併烤乾,杜光宗竟也明白他的未言之意。
一字一言, 都是千金之重啊,
「我幫扶的村子,被屠滅了。」
杜光宗張大了嘴。
「只有我逃出。」馮林抬頭,眼裡有縱橫血色,「他們來頭很大,村里一百二十一人,都死了。我能安然到這裡,沒有一人把我供出。」
「……啊?光天化日,」杜光宗壓低了聲音,「誰這麼大膽!」
一時沉默。
「搜羅清北的學生。」馮林沒答,已從蛛絲馬跡中找出端倪,「有人在針對院師。」
書院假託了其他名目,辦在丹陽郡魏氏下,但所有學子心中的『院師』只有一人。
四目相對間,馮林將攤開的書小心包好,站了起來。
「你等雨停吧,我先趕回書院。」
「哎哎——」杜光宗去拽他手臂,人走的決絕,他只拽住了一截袖子,好歹是截停了。
「若真如你所說,傳信說要燒書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的保護咱們!你這樣回去,被發現了就得白白斷送性命,老師們一片苦心豈不白費!」
馮林垂眸思索片刻,將包袱鄭重交到杜光宗手裡,「你帶著這個東西藏好。」轉身又要走。
杜光宗沒見過這麼死腦筋的,但也不能見人白白送死不是。
「若還看我們同學一場,就不要攔我。」青年單手將斗笠扣在腦子上,聲音夾著今夜陰冷的風雨,「院師傳道,王侯將相……就是那京都城的皇帝,都不及他的重要。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替死,死我一個,乃至成千上萬人陪命,也值。」
杜光宗一時間被震懾,竟也沒顧及他的大逆不道。他怔怔看著身前人的雙眼,終究是沒再攔。
——
沾了泥點的一雙雙長靴踩斷地上枯枝時,發出『咯吱』脆響。
兵貴神速,龍驤衛來去如風,即刻便能拔營出走。
此番沈清和赫然在列,也決定與蕭元政一起返回京都。解決一樁大事,他心中輕鬆不少,從前若只是小試牛刀,那這次干戈絕對夠敲山震虎,天下世家垂眸靜待徽州一役的歸結,這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狐狸,不知現在的結果滿意否?
都好說,就一個越家。
沈清和腦中掠過一個身影,心又緩緩沉下。其他人不知道,但這傢伙,怕是沒那麼容易偃旗息鼓。沒解決這個盤踞百年的第一門閥,就算不上到事了拂衣的時候。
蕭元政覆住他手背,沈清和眼中神光一凝,就見一隻形制簡單的香纓進了手心。
沈清和單指挑著荷包,翻來覆去看看。
「宮中御醫配好的,倍日並行,可以緩解乏累。」
沈清和將這小東西湊到鼻尖嗅了嗅,藥香清宜,確實心曠神怡。
「好貼心,那我謝謝陛下了。」
蕭元政看他手腕一翻,別在了腰間,視線不動聲色在那處轉過一圈。
沈清和:「怎麼?」
男人伸出手,探向他腰間,沈清和那處禁不得癢,條件反射向後躲。蕭元政落了空,眼珠也沒向上抬一下,「歪了。」兩指撥弄,三兩下將囫圇作一團的掛繩拆開,沈清和沒怎麼看清,那香包就在他腰上端正了。
沈清和這時才想起他們二人間已然揭開最後一層紗,生出些後知後覺的感覺,不算羞赧,但的確抹不太開。
蕭元政將他的反應收入眼中,沒說什麼。
才二十的年紀。
太輕了。
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這段脈脈水下的情感,能否或者說該不該存續。但一見沈清和,他自己也知道答案了。一切阻隔,一切顧慮,不待他好好自矜自持,思量君臣人倫,都只作飛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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