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正卿與沈清和早就好整以暇地等著了,看著這位嚴大人上個樓梯就氣喘如牛的架勢,沈清和皮笑肉不笑地端了盞茶給他。
「多謝多謝。」嚴大人喝著茶,一邊滴溜著被肉擠壓地沒形的小眼睛,看著坐著的兩人。見二位大人遲遲不說話,他忐忑地端著茶杯,試探開口,「大人們不是今日就要啟程,是還有什麼要指示下官的……?」
青羅郡雖小但富庶,在大雍近乎是個風吹不到雨打不著的寶地,他們嚴氏能在此處偏安一隅,而他當上這青羅郡守,靠的就是這審時度勢,相時而動的本事。皇家,五姓,兩頭不開罪,又能吃到他們手頭裡漏下的東西,站隊,識人,其中門道不比官場上混跡的少。
當今天子正是壯年,一個御史中丞可以隨時參他一本,一個又是御前炙手可熱的人物,兩個都不想開罪,他只想舒舒服服當他的青羅郡守。
看這位嚴大人目露疑惑,似乎全無膽虛之意,沈清和的目光從他矚目的形體上划過,安坐在椅上,單肘支著膝蓋,開門見山道:「嚴大人,我的學生膽小,出門就碰上你的人在埋屍,給人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啊?」
嚴如海擦了擦汗,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不過這樁。
「是,是有這事,前陣子鬧了疫病。我已經派人將染病的那塊地方都阻隔了起來,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什麼大事?」沈清和加重了音量,叫嚴如海碩大的肚腩都顫了一顫。
沈清和拍桌而起,「百十條人命,在嚴大人眼裡,不是什麼大事!」
嚴如海確實不解,他將二位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自認沒什麼過失,沒有由頭要逮著這門子事來興師問罪討他啊!
他委委屈屈地頹下身子,「大人冤枉啊,治理這疫民本就是我們郡官分內的事,早早將他們都圈起來,沒危害哄鬧到外邊,除了新安鎮一塊,我們青羅郡上下安安穩穩,半點沒受波及,已算仁民了,不知是哪裡惹惱……」
高容皺起了眉,「假仁假義,死了的疫民大半都是餓死,你還說沒有虐待!」
嚴如海大呼冤枉:「這位小哥說話就實在栽污人了,染了這疫病,便有七成的食不下咽,上吐下瀉,我也不是那等酷吏,天天將飯食往人嘴裡灌啊!」他又看向兩位坐著的大人,「雖說都是細民,但下官我既沒有驅逐,也沒有打殺,錢財豐裕的還可拿出錢來買藥治病,甚至派下僚替他們收屍填埋,魂歸故土,怎麼不算仁義了!」說到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要把一顆心都剖出來叫人看看了。
嚴如海這副尊容實在令人不忍直視,他往那一跪,樓板都震盪一下,還要膝行過來抓人衣角,沈清和連連伸手打住。
雖說涕淚橫流,嚴如海也很有眼色地沒有再上前,「下官無有不盡心盡力的,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叫您滿意呢?」
沈清和垂眸看著他,拳頭慢慢握緊,
說得一腔赤膽忠心,他是沒有同其他州郡,用極端的手段處理疫民,可沈清和再清楚不過,這本質上並無不同。追剿或是冷眼,豺狼或是禿鷲,學著悲天憫人地叫喚兩聲,難道會真有良心麼。
黑髮青年看著他,目光如鋒如電:「嚴大人,你們嚴氏立身有多少年了。」
這話怎麼突轉到這頭了,嚴如海哭喊聲一止,邊抹淚邊答:「自老太爺興家立業,距今已有八十餘年……」
八十年。
才八十年。
三代人,就足夠活生生的人,轉投成相悖的另一胎。
「不過幾十年,就能叫你忘掉來處,忘記祖上也曾是這萬千細民里的一個?」
嚴如海看著這位年輕的御前紅人,為難道:「大人,你說的那記掛蒼生的,豈不是聖人嘛!下官只是一個凡人,已經夠體恤的了,您這不是為難我嘛……」
沈清和只看著他。
嚴如海將可能發生的情況翻來覆去想了個遍,愣是沒想到會讓二位興師動眾的緣由。他滴溜著眼珠看向似動肝火的青年,「敢問是這新安鎮有什麼特別的人,或是朝廷另有指示……?若有個中隱事,還請大人明示,下官定然盡心盡力。」
沈清和:「沒有隱情。」
嚴如海誠惶誠恐,言聽計從,都只因為自己如今得權在握。
永不愧疚,只敬服強權。
嚴如海:「那是……?」
「你仗的是誰的勢,又是誰供養的富貴。」
沈清和語調平平,嚴如海四十好幾的人,被這雙年輕而銳利的雙眼看得心中發毛。
他仍在努力找尋其中關竅。
「是……朝、朝廷?」
沈清和冷笑一聲。
嚴如海多麼八面玲瓏的一個人,此刻也是兜兜轉轉忖度了好幾輪,最終想到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神情如見了鬼一般,怪異地看著這位朝廷新上的中書舍人。
他是在為……,抱不平?
嚴如海想說些什麼,但因為過於悚然,張了嘴也是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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