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又道:「昨日後晌與夜裡又死了不少,現在該只剩下一萬兩千多人了。」
「怎麼會這麼快?」沈清和面色緊繃,要走到災民營中去,被師爺著急忙慌地攔了一下,「大人,還是拿布巾遮著點口鼻,那邊癘氣重。」
沈清和接過師爺遞來的白巾擋住下半張臉,淡淡苦澀的艾汁氣味散在鼻尖,是個簡易版的口罩。
逃荒的人原本都是幹些體力活的,如今卻都成了一把骨頭,衣不蔽體,腳上結了層密密厚厚的痂,混沌地躺在地上。還有小半有力氣走路的,來回踉蹌奔波照顧自己親眷骨肉。
地上躺倒成一片的災民對沈清和的到來已經沒有半點反應,睜著雙眼睛呆呆地盯著草棚頂看,粗黑的指間還緊緊地攥著把枯黃的草根,嘴邊還留著半截。
「不是鬧了饑荒,為什麼他們的肚子都鼓這麼大。」沈清和指著幾個手腕腳腕細弱得能一把折斷的小孩,肚皮是詭異的膨大,像只圓鼓鼓的皮球。
師爺瞥一眼說:「他們是吃了觀音土才這樣。」
「觀音土?」
「便是掘食地里的白泥,這東西無法克化,就只能滯留腹中,是故吃了便不知饑飽,每年若有災荒,則飢死者與腹部腫脹死者各半。」
師爺見沈清和面色有異,知道這京都中的公子自然是沒見過這些,又道:「能有觀音土吃還是好的,聽說這群人一路北上,最後沿途連這白土都被掘得找不著了。」
一路走沈清和的心便越沉,這些災民不叫也不鬧,像是已經成了遊魂,就無聲地在地上躺著。沈清和試圖叫他們,這些人沒有半點反應。
一團死氣。
師爺:「大人不必再找他們問話,該問的我們都問了,人已經是半痴,再多的也說不出來了。」
碳水是一個人最基礎的生存需求,吃不到碳水,腦子就無法運轉,長此以往,人就廢了。
沈清和果斷原路返回。
「賑災糧什麼時候到?」
師爺:「已經在路上了,從常平倉里運出來,馬上便能到。」
「你去叫人把這些還有力氣走動的災民都集中起來,這裡的災民來自昌州大大小小數百十個村鎮,多少是有認識的,叫他們參與統籌分發,能儘可能避免哄搶,避免遺漏。陛下既然命我主事,這些兵卒也要聽我調動,叫他們別在一邊干站著,雖然這些災民看著虛弱得不行,但垂死反撲破釜沉舟最是致命,把局面給穩住了,千萬不能發生踩踏。等會兒太醫院精醫和跌打藥也回來,需要一批人手來按需分發,也交給你。」
沈清和一條一條下達命令。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若是再有新屍體,不要隨便埋了,將屍體都焚燒了。」
「焚了?」師爺大驚。
沈清和:「怎麼了?」
師爺躊躇道:「大人,我們兵馬司雖然也幹過這事兒,只有對叛軍敵軍才會焚屍泄憤……」
差點忘了,這裡講究入土為安,就算是草草埋進亂葬崗,都比焚成一堆飛灰叫人能接受。但非常時期必須行非常之舉,瘟疫已經開始冒頭,總不能叫僥倖活下來的性命再陪葬。
沈清和難以和師爺解釋屍體和瘟疫的密切聯繫,只道:「燒了,一點都留不得。你再加派人馬去沿途河道找,若有屍體全都撈起來帶回來,一併焚燒。」
往日賑災沒有這麼麻煩過,又是頻繁調動兵士,又是奔走尋屍,師爺也有些懶倦。
沈清和看出他心中九九,說道:「你瞧我也不過一介青衣,就指望著這次在陛下前出頭露臉,若是差事都辦好了,定在陛下面前保舉你。」
師爺眼珠轉了轉,「在下定當盡心辦事。」
「兵馬司差事是好,就是平日奔波些,師爺若有大才,在市井間巡捕盜賊,疏理街道實在屈才,家父和太保大人交情甚篤,直調進督察院那也是可行的。」
沈清和再畫一張大餅,師爺終於笑得皮都綻開,「給事大人不必說,小的定然盡心竭力。」
沈清和一天都緊著根弦,手下第一次管理成千上萬的民眾,難度是成幾何倍數增長。幸而一天都安然無事,喝了粥的災民面色有所好轉,已經不似之前那般死氣沉沉。
天色擦黑,神經一鬆懈,睏倦便涌了上來,沈清和的官服皺成一團,官帽早就不知被丟到了哪裡,躺在馬車上昏昏欲睡。
眼皮打著架邁入府門,便被幾個小廝拉扯著到了正堂。
沈兆面色黑如鍋底。
「兒子都要困死了,爹有什麼要說的不能明日再聊嗎。」
「你還叫我爹?你是要把我活活氣死過去才罷休!」沈兆吹鬍子瞪眼,「你當了幾日值,我還以為你消停了,清談集你丟人現眼,也就罰你跪了兩晚祠堂,你那小廝日日給你送燒雞燒鵝,吃的祠堂像個廚房,我也輕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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