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適應媽媽的親昵。
那些應該在媽媽身邊撒嬌、耍賴的年歲,他已經在噩夢裡反覆徘徊,逐漸學會了不哭不鬧。
可是溫柔的指尖輕輕擦過李司淨的眼眶,奇蹟般止住了他的淚水。
媽媽笑著看他,「淨淨,有沒有恨過媽媽?」
「媽?」
李司淨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白。
「雖然你爸爸不記得了,但我知道你和我是記得的。」
她的語氣溫柔,有著外公一般的平靜。
「我不在你身邊,你爸爸從來沒有說過辛苦,可我知道你活得很辛苦。」
終日纏身的噩夢,永遠不會有媽媽。
李司淨想起將他從深幽樹林抓出來的那隻手,蒼老得好像是外公的手。
「我不覺得苦,我只是覺得媽媽你不應該這樣……」
李司淨理解了外公所寫的一切,「你該有自己的生活,該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為了我回到這座山。」
「淨淨,可是我本來就活不了的。」
李燦芝有著和李銘書相似的眼睛,平靜得能夠穩住李司淨所有的口不擇言。
「無論我帶不帶你來到這個世界,回不回到這座山,我都是活不了的。」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他的媽媽倚靠在病床,帶著「車禍」初愈的疲憊,講述著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是淹死在河裡,獻給大山的女兒,被一心求死的男人救了。
他們沒有血脈相連,卻與生死相連。
就像外公親筆寫下的《大山》一般,過著悽苦平淡的父女生活。
可媽媽說著《大山》沒有寫過的事情。
「我上小學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流了很多血。躺在衛生院的時候,我以為我快死了,那是一種時間都模糊了的恍惚,但我聽到了你外婆跟我說話。」
「她說,我不該活的,是李銘書非要我活下來。」
「滿腹牢騷,儘是抱怨。」
「但我聽著聽著,傷口不痛了,摔斷的腿也癒合了,醫生都誇我身體恢復得快。」
媽媽忽然笑得燦爛,病房外的陽光,照得她眉眼彎彎。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我是有媽媽的。」
「一個說話難聽、口是心非的媽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看著我長大,會在我瀕臨死亡的時候,以她的方式保護我。」
李司淨握緊手,他依然不敢相信,聲音尖銳、始終嘲笑他的生物,會是他的外婆。
「她很可怕。」
在媽媽面前,他沒有隱瞞自己嫌惡的必要,「她是山裡的鬼,根本不是我的外婆。」
「但她也不是生來這副模樣。」
媽媽的神色溫柔,並不生氣。
她的每一句話,都有著早就知曉死亡的平靜。
「她讓我活著,她永遠不會像我的親生母親一樣傷害我,她尊重我的選擇,她就是我最好的媽媽。」
他和媽媽之前十八年的隔閡,跨越了生死,源於因果。
媽媽清楚他全部的眼淚和全部的負責感,輕柔摸著他的頭髮說:
「所以淨淨,你沒有害我,也沒有成為我的累贅,我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在那一天。」
李司淨控制不住流淚,克制了哭聲也止不住抽噎得像是六歲。
即使他可以堅定的告訴萬年,不要背負他人命運。
也無法抹除他對母親的愧疚。
媽媽卻說,她早就知道了。
李司淨已經二十四了,不該這麼丟人的流淚。
可他在媽媽面前仍舊是十八年前的孩子,哭得一塌糊塗。
媽媽拿過紙巾,給他擦眼淚。
「淨淨,媽媽生下你是有私心的。你爸爸跟我求婚的時候,我說,我陪不了他一輩子。」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媽媽的笑聲,帶著時間抹除不了的欣喜。
「他說,有我,就是他的一輩子。」
比肩同生共死的情話,成了媽媽的執迷不悟。
她伸手捧起李司淨的臉,一點一點擦掉李司淨的眼淚。
「淨淨,所以我必須帶你來這個世界,你必須活著。」
「我不在了,你就是他的一輩子。」
李司淨的心隱隱作痛。
許多父母生孩子,帶著各自的私心。
維持家庭表面和睦,實現自身的價值,寄託底層翻盤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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