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們出院了,給公司請個假吧。我們去旅遊,去海邊……」
他爸聲音溫柔,李司淨努力去看依靠病床的身影,卻只見眼前重重疊疊,繁雜混亂。
長廊喧鬧,店鋪林立,他看不清媽媽的臉,只能看到他爸哭著擦眼淚,跟一旁的年輕人說:
「我等她。」
那年輕人戴著厚重的眼鏡,是李司淨從來沒見過的人。
他不知道他爸為什麼哭,也不知道那個年輕人為什麼笑。
他亂成一團的思緒,迫切的想要將那個人看清,又揮之不去眼前發黑混濁的視野,痛苦得額前沁出冷汗。
李司淨抓緊了周社的手臂,幾乎無法站立。
如果不是腰上借了周社的掌心力量,他必然會丟人的在媽媽病床前倒下。
「淨淨?」
媽媽溫柔的呼喚,伴隨著爸爸焦急的腳步聲。
「淨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周社扶住李司淨走進去,幫他貼心的解釋:
「他拍戲剛熬了大夜,趕過來太急了,頭暈。」
他不是頭暈。
李司淨狠狠抓住周社的手,卻沒能出聲反駁,不得不在周社和他爸的攙扶下,依靠著旁邊的空床。
一間衛生院的老病房,忽然聚集了母子兩個病人。
老父親趕緊去找醫生,來給他們都瞧瞧。
醫生必然是要先看媽媽的。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媽媽的聲音溫柔。
「之前車禍,你撞傷了手臂,現在手能不能動?」
媽媽隨著他的提問,抬起了手臂,「能動,沒什麼問題。」
醫生一句一句的問,媽媽跟著一條一條的答。
李司淨眼前混亂的畫面褪去,終於能夠在安靜的問詢里,端詳起記憶里消失了十八年的臉龐。
媽媽很年輕。
臉龐平靜柔和,細眉彎彎眉間從容,即使是回答醫生的問題,眼睛也澄澈如晴日湖水泛著光亮,嘴角帶著淡淡笑意,素雅得澹然。
歲月能把一個年輕女孩折磨成面目皺紋焦慮的中年婦女。
可他的媽媽已經四十八歲了,跟他爸爸在一起,竟然讓他產生了老夫少妻的錯覺。
李司淨心裡的悲傷又雀躍。
仿佛媽媽徹底不記得十八年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忙完了工作,驅車趕來賢良鎮看他,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不是消失在深邃荒涼的大山,成為一縷遊蕩的孤魂,死而復生。
李司淨仍舊沒有這十八年來關於媽媽的記憶,但他欣然的接受了這樣的結局。
等醫生確定媽媽沒問題之後,又來看他。
李司淨以「太累了」搪塞,覺得這樣的藉口實在方便,能夠推脫掉很多麻煩。
卻無法推脫掉他揮之不去的幻覺。
病房裡,他爸興奮的跟周社閒聊,媽媽也笑著詢問這位久未見面的堂弟。
唯獨他始終沉浸於回憶幻覺。
仿佛那個年輕人跟他爸坐在一起的,是他必須看清的人。
只要能夠看清對方的長相,聽到對方的聲音,他的所有困惑、所有痛苦,都會徹底的煙消雲散——
「司淨。」
周社的輕喚,如洪鐘清韻,撞散了他全部的思緒。
李司淨回過神,這才發現爸爸媽媽關切的看他。
周社在一旁提醒道:「你爸媽準備去城裡的三甲醫院再查一查,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沒事,不用去檢查。只是……只是最近拍戲有點累,睡一覺就好了。」
李司淨克制的回答,話出了口才發現自己後背汗濕,浸透了衣服粘膩的貼緊他。
「淨淨也不要太拼命了。」
媽媽的聲音溫柔虛弱,「我聽你小叔說,你們晚上都在山裡拍夜戲。晚上山路又冷又危險,去哪兒都要跟同事們一起,千萬不要一個人走山路,互相有個照應才安全。」
她的話,像極了丟失十八年的警示,帶著李司淨分辨不清的苦楚。
「媽媽……」
李司淨喊出久違的一聲「媽媽」,止不住眼淚落下來,泣不成聲。
「怎麼了?」
他爸焦急的遞過來紙巾,「媽媽沒事啊,怎麼還哭了?拍戲壓力太大嗎?太累了我們就不拍了,多休息休息……」
媽媽伸手抓住他衣擺,讓他不要那麼囉嗦。
「我跟淨淨單獨說說話。」
媽媽要跟兒子單獨談,他爸帶著周社就出去了。
媽媽躺在病床上伸出手,捧住了李司淨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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