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知道了媽媽的私心。
在短暫又明晰的生命里,她要她愛的人,為李司淨而活。
在無畏的犧牲、決然的捨棄之中,李司淨是帶著愛與期望誕生的孩子。
即使她明知道,李司淨會活得痛苦,依然希望他能夠支撐這個荒謬世界黯淡的純粹愛意。
「媽媽,我沒有後悔活著。」
他像身處溫馨的夢境一般,終於可以隔著病房的被褥,趴在媽媽的膝蓋。
消毒的氣味成為了媽媽的氣息,粗礪的布料摩挲臉頰與頭頂指尖撫摸一樣溫柔。
「這個世界很糟糕,人心險惡、爾虞我詐,我常常覺得很累。可是我遇到了很多人,當我發現他們和我一樣,曾經絕望的不想活的時候,我又會想……還是要活下去的。」
李司淨曾經不知道為什麼要活。
所以他給自己找了一個絕對能夠活下去的理由——
至少,拍完《箱子》。
即使無數日夜,他在幻覺里茫然絕望,渾渾噩噩度過時間,直到有一天幡然醒悟。
人的一生就是找到一個安全的箱子藏起來,可是想要活下去,又必須親自打碎它。
李司淨找到了自己的安全箱,卻不願意打碎。
他沉默的聽爸爸媽媽的愛情故事,心中的悲戚都在他爸蠢得要死的操作里蕩然無存。
怎麼會有人第一次約會約在書店,把媽媽喜歡的書全買回去,仔細讀完。
怎麼會有人每次見面都帶一封情書,當面念給媽媽聽。
李司淨又慶幸。
……至少周社不會做這種讓人尷尬的事。
忽然,媽媽問:「淨淨,現在你還會做那種夢嗎?」
李司淨一愣,臉色驟紅。
他克制不住的想要捂住臉,只能羞愧赧然抱住頭,埋首在病床。
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夢裡儘是周社。
他自己都還沒弄清楚這份源於夢境的恐懼、依賴,又怎麼跟媽媽開口。
在這一刻,仿佛媽媽也能讀懂他內心似的,沉默的給予他思考的空間。
李司淨煩躁的逃避。
寫過再多的台詞,模擬過再多的情節,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如實的告訴久別重逢的媽媽:
是的,現在我還是會在夢裡夢到那樣的一個男人。
可是那個男人不再冷漠、不再令他感到害怕。
從虛構的夢境裡安然無恙的走到了他的身邊,成為了他的小叔。
頭髮間傳來溫柔撫弄,媽媽像溫馨夢境裡一般耐心順著他的頭髮,並不催促。
指尖一縷一縷順平了他的掙扎猶豫,讓他有時間思考如何開口。
終於,媽媽聲音溫柔的提醒道:
「不是睡著才做的夢,是站著會做的夢。」
第43章
李司淨小時候的夢, 記憶深刻的總是「害怕」。
他似乎在夢裡,陷入一種漫長脆弱的恐慌之中, 隨時都在哭泣。
他怯懦無助的回憶里,很少有父母溫馨的陪伴。
常常只記得李家村灰濛濛的天空,冷清悄寂的田埂,還有嚇醒了他的夢。
外公常常耐心細緻的問:「是什麼夢啊?」
李司淨會說:「是站著會做的夢。」
那像是他們祖孫倆默契的暗號,李司淨長大之後並沒有細想:
站著會做的夢,到底是什麼夢?
媽媽擔憂的臉龐近在眼前,李司淨撒謊了。
「沒有……」
他已經長成不需要父母擔心的男人。
「我很少做夢。」
「很少做夢就好。」
媽媽鬆了一口氣倚靠在床頭,那雙平靜溫柔的眼睛,與外公如出一轍。
「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媽媽說。」
媽媽的寬慰, 幾乎要讓李司淨按捺不住。
他想說, 站著做的夢到底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還是他大腦沒能發育完全的幻覺?
他更想問, 那他夢裡輾轉反側出現的周社,冷漠、殘忍, 不像活人,又是什麼東西?
可是成年人獨立堅持的理智, 死死拽住他。
如果他說了,媽媽一定會擔心, 和他一起煩惱十八年來都沒解決的老病症。
如果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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