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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城在阻攔他,嚴城在說什麼。

可是李司淨猛然推開身前的阻礙,執著去找聲音的來源,耳畔只有媽媽溫柔的輕呼,眼睛只看得見被他遺忘的熟悉臉龐。

媽媽有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性的梳成了長辮,搭在頸邊,細長的眉毛彎彎,總是帶著溫柔笑意。

他和媽媽長得很像。

倒影在水面的容貌,李司淨能夠一眼認出來。

「淨淨。」媽媽在喊他。

那份湧上心頭的溫暖,令他難以克制的伸出手。

媽媽——

李司淨跌入水中,沒能抓住媽媽的手,像是被綁住了手腳,無法掙扎的沉入寒潭。

冰冷的水灌入鼻腔,他發不出聲音,卻神志清醒的意識到:

新娘不是自願的。

她們不像《守山玉》里寫的唯美浪漫,自願赴死。

而是村民綁住了她們的手,捆住了她們的腳,塞住她們的喉嚨,拴上厚重的石頭,讓她們再也發不出聲音,在恐懼和絕望中沉入深邃的寒潭。

李司淨在窒息與死亡的恐懼前,忽然想起來了。

六歲的時候,他甚至沒能走出樹林,就被抓住了。

泥濘的黑影,仿佛是夢魘里的鬼魅,纏住他年幼的軀體。

在這樣茂密的樹林,多得是居心叵測的影子,讓他沒法聽從媽媽的話。

「媽媽……媽媽……」

李司淨的嗚咽,占據了他全部記憶,而記憶的最後,是周社救了他。

童年恐懼的死亡,變成了另一種噩夢,沉睡在他逃避的軀體。

直到他開竅的那一天,在茫然懵懂的睡夢中,做了一個和周社有關的綺麗幻夢。

他忽然理解了周社面對質問時的錯愕。

自己親自救下的人,對自己充滿畏懼和仇恨,換誰都會錯愕得心寒。

可是周社……依然無奈的接受,溫柔待他。

還挨了打。

李司淨沉入水底,痛苦異常。

走馬燈一幕又一幕持續衝擊腦海,給予他死前最後的嘲弄。

他想起來了,當初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

因為他在死亡那一刻的恐慌,不亞於第一次夢到周社時的驚恐。

李司淨解釋不了他對周社的害怕,但他清楚知道人類無法抵抗死亡與性,就像無法逃脫生和死。

兩種突如其來的恐慌驚人的一致,界限模糊,分辨不清。

李司淨覺得自己可笑。

原來不是周社在進入他,而是死亡在進入他。

偏偏他是一個分不清善惡、蠻不講理的小崽子,才會牢牢記住周社和痛苦。

卻誤以為那份痛苦的來源,是周社。

他大概是要死了。

只有瀕死的時候,他才會產生愧疚和後悔。

但是好像……

太晚了。

「周……」

他想叫周社的名字,一出口儘是水流灌入口腔。

李司淨確定自己要死了。

不然怎麼會在冰冷深邃的見到了周社。

這個王八蛋在水裡的幻覺,仍是那副令人嫉妒的俊美模樣,哪怕眉宇間泛起焦急,也顯得臉龐完美無缺,仿佛在嘲笑他的臨終醒悟。

李司淨感受到水流灌入大腦的刺痛,又在痛苦裡重獲自由。

那種靈魂出竅般的自由,迫使他產生極強的欲望,直接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幻覺,咬了上去。

溫柔的氣息從唇齒間傳來,帶著冷冽的水流,兇狠的咬出了鐵鏽味。

瀕死的人,退化成了野獸,帶著此生最後的憤恨遺憾,極具侵略性。

他感受到推拒,睜開眼清楚看到周社詫異的神情,漂亮的眼睛,漂亮的呆愣,嘴角無辜帶血,又被水流沖刷得乾淨。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李司淨就算死了也要質問這個傢伙:

是想留到墳前燒紙的時候再跟他說嗎?

李司淨沒能意識到自己離開了冰冷的池水,溫暖使他睏倦,只來得及悶聲埋怨:「王八蛋……」

腦子卻想,我都要死了,親一下不過分吧?

竟然在幻覺里,隱約聽到帶笑的回應。

「嗯,不過分。」

周社抱起濕透的李司淨,走出寒潭,回到岸邊。

懷中罵他王八蛋的傢伙,已經沉沉昏睡過去。

嚴城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

上一次,這個男人話都沒說,逕自走入了陳萊森的書房,換得陳萊森魔怔了一樣去投案自首,向警察坦白了他死而復生的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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