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長命鎖再次撞向青磚,淚水划過長命鎖,落在地上時,已連抽泣聲都無法忍住。
看起來,朱年景現下已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了。
「過來。」
朱辭秋手上殘留著黏膩的糖霜,她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將桂花糕往前推了一寸,聲音驟然發冷:「吃了它。」
朱年景忽而又往後縮。
「本宮的耐心,只夠燃盡一寸沉香。」
朱辭秋手指輕叩桌案,如昨日鐵甲相撞之聲。
朱年景嚇得發抖,終究還是哆嗦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四歲孩童的腳掌還沒有桌上擺著桂花糕的碟子大。他的頭髮被鼻涕淚水黏在臉上,紅腫的雙眼像是地里剛拔出來的蘿蔔,小手顫抖著從碟子裡拿過一塊桂花糕,仰頭看了一眼朱辭秋,忽然對著手上的桂花糕發了狠,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碎屑混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朱辭秋突然掐住他下頜,指甲嵌入臉頰軟肉中,留下一個個紅色的印記。
她一面替朱年景理順頭髮,一面笑著問他:「不怕我毒殺你?」
孩童突然噎住,手中的還未吃完的桂花糕聞聲落地,立馬碎成一地,他哽咽著:「皇姐賞賜,不敢不吃。」
「外面的老太監就是教你這般討好本宮的?」朱辭秋看著那雙驚恐清亮的大眼睛,想起四年前,顧霜昶送往山門關密信中,關於朱年景降生的消息。
朱年景的母妃是位不怎麼受寵的美人,但宮裡許久未有新生命降生,是以朱煊安很是期待。
可朱年景降生時,那位美人因難產而亡。好在朱煊安對他還算上心,在朱煊安沒有病倒前,朱年景的日子並沒有這麼破敗難過,反而千恩萬寵。
朱煊安後來病倒後,欽天監又傳朱年景乃惡煞之人,宮裡對這樣一位兩三歲的孩童皆避而遠之,連帶著從前熱鬧輝煌的慶宮都落魄下來。
朱辭秋放開了他,忽然扯下腰間玉佩,系在朱年景腰間。流蘇穗子落在地上,玉佩墜子也掉在孩童腳踝處,他低頭看向玉佩,忽然止住哭聲。
桌案上糖霜粉屑尚在,她在粉屑上描下一個扭曲的「不」字,又掰過朱年景小小的後腦勺,讓他看著桌案上的字。
「儲君第一課。」
窗外陽光從雕花木窗射入屋內,也映在朱辭秋此刻凌厲冰冷的面容上,「此刻你該掀翻這食盒,將桂花糕砸在本宮臉上。」
「記住了嗎?」
她鬆開手,古
井無波地問朱年景。
朱年景死死盯著桌案上由糖霜組成的「不」字,睫毛上的淚珠倏然墜落。他忽然抓起盛梅子酪漿的金盞,兩隻小手狠狠往上一抬,卻在對上朱辭秋雙眼的那一剎那,將碗內黏稠的酸甜漿水緩緩澆在自己頭上。
漿水順著他被朱辭秋理好的髮絲往下淌,滴在她掛在他腰間的玉佩上。
「蠢材。」
朱辭秋輕嘲出聲。
朱年景仿佛褪去害怕,可仔細一看,稚嫩的臉龐仍在顫抖著,但聲音卻拼命努力鎮定下來:「我不想讓皇姐,髒了衣裙。」
朱辭秋凝視著他。
門外采朝在此時叩了叩門,示意她在此地已過三刻鐘。
她嗤笑一聲,仿佛對朱年景所言十分不屑。可她注視著朱年景臉上的漿水,又忽然蹲在朱年景面前,用手帕輕柔地擦乾淨朱年景臉上的粉屑和漿水。
暮色透過窗欞投在她側臉,將凌厲輪廓鍍成暖金,恍若慈悲的神佛垂眸,溫柔又令人心安。
可孩童的小手垂在身側,攥得如同石頭一般硬。他仍在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太子殿下,可願隨我回公主府上第二課?」
朱辭秋站起身,金釵流蘇在搖晃間發出清脆碰撞聲。
朱年景點了點頭。
守在門口的老太監佝僂著腰,見朱年景一直跟在朱辭秋身後,忽然忍不住出聲喊了句:「小殿下!」
朱年景匆匆回頭,眼中蓄滿了淚。
采朝擋住他的視線,關上了可以再見老太監一眼的大門。
帶著朱年景回到公主府時,送信的暗衛也回來了,他帶回一封顧霜昶寫給朱辭秋的信。將朱年景安排在聽雨堂暫住後,朱辭秋回到書房,拆開那封信。
信中只有一行字:世子已安頓好,遼東鐵騎為殿下後盾。
她打開燭火罩子,將信放在火下燒盡,灰燼落在地上,被她用腳碾碎末入磚縫,卻留下一陣烏黑印記。
亥時。
朱辭秋坐在梳妝檯前,旁邊擺著喝完的藥碗,用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著黑髮。
突然,烏玉勝從一旁的窗戶滑入房內,落在她身旁。他身上的血腥與火藥味兒混雜,將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完全蓋住。
他彎腰看向銅鏡中的朱辭秋,而朱辭秋正偏頭看著他,見他臉上血污未乾,忽然放下木梳,抬手替他擦去污漬。
動作繾綣溫柔,聲音卻平靜無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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