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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玉勝眼底映著跳動的燭火與此刻她的模樣。轟隆雷聲中,她聽見他輕聲開口:「現在亥時。殿下該睡了。」

朱辭秋抬眼與他對視,似乎瞥見他雙眼中,映著自己此刻微微泛青的眼瞼。

喉間忽然泛起平日常喝的湯藥苦味,「允。」

話音落下,屋內空氣凝滯一瞬。

朱辭秋沉默走向掛著披風的衣架,扯過披風扔給身後的烏玉勝,「披上。」

烏玉勝勉強披上披風,注視著朱辭秋和衣躺在床上。他走向床邊,抬手解下帷幔。

帷幔落下時,烏玉勝單膝抵在腳踏,潮濕的鬢髮在錦被洇開暗紋。他低頭一凝,緩緩退後一步,又帶著自己身上的潮濕遠離床榻。

朱辭秋在漸弱的雨聲中閉目,烏玉勝靠著她床榻,輕聲哼著少時曾哼唱過的旋律。

她在微弱的哼唱中,恍惚聽見在山門關時,軍營外的鐵甲輕碰聲,可又像極了她及笄禮時腰間的禁步琳琅。

烏玉勝曾說,要親眼看見她的及笄禮。

可他沒有看見,所以在那年相見時,他為她哼唱了一首塞外曲。

那是他送給她的及笄禮。

「睡吧,殿下。」

烏玉勝如是說。

晨光穿透窗欞時,烏玉勝已經不見了。

唯有枕邊留下一張字條:青行山,亥時歸。

朱辭秋將紙條捏成小團,靜靜凝視了一會兒,又抬手將紙團展開撫平,放進書案下的抽屜深處。

不多時,采朝忽然敲了敲門,恭敬道:「殿下,太傅求見。」

太傅站在花廳里,背對著門口。

朱辭秋踏進門檻時,瞥見老人枯瘦的手正將婢女奉上的茶盞推離案幾。

「想來是我府上的雨前龍井太傅不合心意?」

她語氣微揚,似有調侃。

太傅聞言,轉身揖禮的姿勢帶著老臣特有的板正,「殿下說笑,老臣來此只為一事,實在無心品茶。」

朱辭秋越過太傅,逕自坐在主位,笑問:「太傅,想問什麼?」

「老臣斗膽,敢問那位……」太傅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接下來的話,頓了頓,猶豫道,「他如今真的,身在燕京?」

朱辭秋神情不變,只是靜靜地看著太傅,目光如炬。

太傅已從她的神情中得知此事真偽,他喉結滾動,緩緩開口:「老臣慚愧,竟讓逆賊蟄伏京中數十載。」

朱辭秋視線掠過太傅腰間的芙蓉玉佩,那是一種特殊的紋樣,十歲時,她曾偶然在東宮書房的暗匣中窺見過相似的斷玉。

她忽而將桌上的青瓷茶碗端起,抿了一口,平聲道:「蛀蟲總愛藏在梁木暗處。」話音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了話題,「本宮初回燕京,想將中秋宴辦得比往年更隆重些。」

「陛下病體尚未痊癒,中秋恐不宜太過隆重。」太傅聲音突然沙啞,「更何況,如今京中皆傳殿下要效仿武曌……」

太傅的話尾淹沒在朱辭秋手中突然放下的青瓷茶碗與紫檀桌案相撞,發出的清脆響聲中。

「本宮身為長公主,自該替父皇好生培養新任太子。」朱辭秋霍然起身,抖了抖衣袖,「不過也該讓亂嚼舌根的人知道,京外的遼東鐵騎,也不是吃素之

人。」

太傅沉默半晌,忽然拱手彎腰,腰上的芙蓉玉與金魚袋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臣告退。」

佝僂的背影,沉重的步伐。

就像背上背了公主府聽雨堂後滿池的夏末殘荷,沉重枯敗的令他再也止不起腰。

朱辭秋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勤政殿病重的朱煊安。

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字:時日無多。

太傅走後,西琳端著藥碗進來。

朱辭秋此刻正攥著心口蜷在圈椅里,殿中央的博山爐騰起的煙被門口吹入的穿堂風吹散,西琳將藥碗放在桌案上,褐黃藥汁在碗中輕微晃蕩,泛起一陣漣漪。

「你如今已經回到了你的國家,為何不用太醫院的九轉方調理身子,而是繼續喝我的破方子……」

西琳話音未落,朱辭秋仰頭將苦澀的藥一飲而盡,喉間發出壓抑的嗆咳聲。

她將藥碗放在桌子上時驟然開口:「我信不過。」

「在這裡,我誰都信不過。」

西琳有些微怔,不由自主地問了句:「那顧大人呢?還有方才那位老大人。」

朱辭秋搖了搖頭,「顧霜昶要海晏河清,我信他。可太傅……」

她抬眼看向門口,語氣有些沉重,「他今日配的芙蓉玉,是先帝賜給東宮屬官的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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