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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陟揚了揚眉毛:「看來病得不重,還有這閒力氣。」

***

沈淨虞徹底生病了。

躺在床上,身體上的難受是一回事,她心裡更為煎熬。打從中毒以來,她一直在吃藥,好不容易調理了大概,又倒了下去。

她有氣有怨。若非崔陟,她哪裡會受中毒一遭,又現在頭疼喉痛,目眩乏力。

她體質向來不錯,很少生病,如今卻是柔弱易倒。

杜大夫把脈開藥,風寒所致。沈淨虞也不顧崔陟在場,蹙眉憂心道:「杜大夫,上回中的毒可解清了?」

杜大夫頓了手,雖則他對病情知悉,但仍不由下意識看向高立在旁的崔陟,哪知崔陟也看向他。

他只好照實答:「娘子不必擔心,這毒本不致人命,如今餘毒也已清除,並無遺症。」

沈淨虞卻狠怔,瞪大了眼,愣愣地囁嚅重複:「不致人命?」

杜大夫餘光瞄了瞄,點點頭,硬著頭皮告退:「若無他事,我這就下去給娘子備藥。」

沈淨虞低著頭,陷入自我沉思,腦子裡只余不致人命四個大字,心裡重砌的某處開始搖晃、塌陷。

偏崔陟道:「你瞧,我怎麼捨得殺了你。」給她用的都是不致人死亡的毒藥。

沈淨虞登時抬頭,不可置信於崔陟的卑劣程度和不擇手段。專門折磨人的藥物,讓人生不如死,卻時刻籠罩在即將死亡的未知恐懼中。

她想到管循為了救她,背著她冒雨求醫,為了救她被逼迫簽下和離書,甚至為了救她,丟了性命。

現在只要一閉上眼就是管循在求崔陟「救她」的聲音。

他為了她的生命,賠上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原來,死不了。

那她這條命怎麼辦?讓管循賠上自己救的這條命,實際是一場空。

那些恐懼,痛苦,屈辱,妥協,在崔陟眼中怕是博笑的笑話。看他們求生怕死,擔憂恐慌,屈膝求饒,像螻蟻一樣,從中逗個樂子。

她紅了眼眶,心腔悶得透不過氣,蠹蟲蛀蝕,空得穿風漏雨。

「沈娘子一下午都在坐著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晚飯吃得心不在焉,不過飯後在院子裡看了半個時辰月亮,似乎好了很多,主動問奴婢藥是否煎好。」

「如杜大夫先前所說,娘子有些發熱,吃了提前備好的藥,便直接歇息了。」

聽罷柳夢秋的細述,崔陟若有所思,這種狀態倒是和得知管循已死時差不多,分明有所改變,到底是什麼又讓她如此。

毒藥?還是,和毒藥有關的管循?

答案似乎躍然紙上,崔陟繃唇。

許是因為發熱,雙頰生起紅暈,崔陟碰了碰,她倏然抱住他的手,歪臉蹭蹭他的掌心,嘴裡斷斷續續、不甚清晰地囈語。

「阿娘……阿爹……」

難得脆弱乖巧,又是可憐生病,崔陟沒有抽回手,坐在榻沿許她靠一會兒。

拇指貼緊輕撫過,她抓得更緊,像是生怕手裡的人離開,不住道:「師兄……師兄……」

崔陟一霎沉目,當真是陰魂不散。

他無情地一個個掰開她的手指,沈淨虞緊緊抓住,腦袋倚著不讓走,然而終是不抵被扯開的力道,該是極為傷心,夢語中也帶了哭腔。

「都是我……」

崔陟掰開最後一根手指,推著她皺成團的臉,孰知一個晃眼,她配合地遠離了他,手不再亂抓,眉頭皺得更緊。

他頓了頓,來不及冒出的一丁點疑惑被她揭曉粉碎。

「崔陟……」

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她無法擺脫的困擾,她的呼吸忽而急促,聲音提了些:「放開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得好死……」

旁的聽不清,最後這兩句卻是滿室皆聞。

柳夢秋和鳴心垂下頭,默默穿過碧紗窗退到堂間。

敢情今日她都在想這些玩意兒。

崔陟黑著臉,在她又一次說出「師兄」時,冷酷無情地施力將她推醒。

藥物助眠,她又正深陷夢中,沈淨虞毫無防備激靈一下,手掌蓋在眼上,卻是睜不開眼。

「夢囈了,醒好了再睡。」他的聲音凜若冰霜,到處瀰漫和透露著冷漠。

沈淨虞緩過一點勁,撤回臉上的手,睜開眼坐起來看他:「我說了什麼?」

許是睡了一覺,她臉上是剛醒的惺忪迷濛,眼睛看著他,好像真的好奇自己說了什麼夢話。

崔陟卻嗤,反問:「你夢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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