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養人勒她停下,向藏瑾簡單交代著什麼,大雨滂沱之中,池傾看到那少年垂下星灰的眼眸,隔著雨幕朝她投來了一眼。
「喜歡?」飼養人將她扯到少年身前,抬著她的下巴遞給他瞧,譏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只要你好好干,再過幾年,就能去花月樓點她玩了——哈,想怎麼玩怎麼玩。」
池傾不敢反抗飼養人的話,但她本能地對藏瑾感到反感——一種因同類叛變而生出的反感。
尤其,在疾風驟雨之聲中,她聽到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輕輕應道「好」。
那時,池傾是想殺了藏瑾的。
後來,是在花月樓中的六年。
當時池傾年紀還太小,便從最底層的女奴做起,灑掃清潔,服侍樓中姑娘,其餘所有的時間,則要用來學習琴棋書畫與舞樂。
那段生活比起她當年跟在飼養人身邊乞討行騙的日子來說,簡直稱得上閒適。
可是池傾知道,她依舊是雞鴨——這段清閒的日子,也不過是為了等待下一個「開宰之日」的來臨。
唯一的不同是,在這幾年中,藏瑾偶爾會神出鬼沒地前來尋她。
少年身量一日日拔高,周身的血腥氣也越來越重。他是個沉默而穩重的人,許是身為殺手的習慣,當他隱藏在黑暗裡,沒有誰能找得到他。
除了池傾。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偶爾會在深夜潛入花月樓,有時會給池傾帶來一些糕點,有時則是一些傷藥,用以治療她因跳舞或責打落下的淤傷。
在花月樓相聚的數個片刻,他們多數都是不說話的。
最初,藏瑾只是站在她身邊,看著小姑娘一點點咽下糕點,或是抹上傷藥,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後來,池傾也會主動替他處理一些簡單的傷口,興之所至,也偶爾會伴著樓中斷斷續續傳來的助興小調跳舞給他看。
她不想殺他了,她覺得他很好。
十四歲那年,池傾已經出落得很漂亮,漂亮到整個花月樓的春光都壓不住她的光彩。
花月樓的媽媽,於是便打算給她造勢,叫她在十五歲那年提前接客。
開宰之日近在眼前了,池傾不願當俎上雞鴨——她要跑,而且,不是往另一個飼養人的圈舍跑。
她要到自己的天地中去。
池傾警惕著,暗中規劃著名一切,但她並未向藏瑾透露一星半點,他也從不曾問她有何打算。
十五歲,池傾作為花魁,在青紗後輕歌曼舞,台下來客紛紛為她初|夜一擲千金,她成為了被圈養著的昂貴孔雀,成為了被花月樓中許多姑娘艷羨的美麗花瓶。
那日,藏瑾在她八歲時吐出的那個「好」字竟也一語成讖。
——池傾站在台上,隔著紗幔,看到他的身影。
她的身價在字字句句的來回中,被推到了不可思議的價位。甚至有人因得不到而失聲痛哭,推搡鬥毆。
池傾聽得不太認真,卻只想笑。
鬧劇之中,千金落定,她的初|夜不知落在誰的手裡。
池傾深深注視著花月樓輝煌明麗的樓頂,在媽媽喊出她身價的那一刻,火燒花月樓。
三連城魚龍混雜,奇人異士太多,何況此地又是三連城最大的花樓。
池傾不確定多大的火才不至於被瞬間平息,才能為她製造足夠的混亂。
於是她放了一場三連城中史無前例,幾乎也堵死了自己生路的大火。
當時池傾想的是,若此番逃出生天,是自由;可若就此化灰,亦是。
但當巨柱朝她傾落的瞬間,池傾心中,依舊泛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
怎麼說呢?死到臨頭,果然還是覺得……活著更好啊。
池傾身處火海,作為始作俑者,竟也突然生出了那麼一點兒後悔。
然而下一瞬,她卻被一個人緊緊攬入懷中——藏瑾右手抱著她,左手持一柄素劍,劍風隔開烈火,生生在她眼前斬出一道向生之路來。
路那頭,是池傾留給自己的,唯一一條逃生的暗道。
她愕然仰頭看向藏瑾,少年玄色的假面之下,傳來一聲溫和的悶笑:「傾傾,沒事的,別怕。」
……
「沒事的,別怕。」
花樓,火海,時隔近十年的光陰,謝衡玉與藏瑾說出了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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