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嚴猛然扭頭,永樂城中的運河是若水的支流。除了供船隻通行的官道外,還有一處依地勢修建而成的高低大壩,為潮汛期泄洪所用。今年是災年,河水並未入汛,昨夜久違地開始下雨。現在雨勢蒙蒙,視野受限,城牆上巡邏的衛兵只把守渡口,大抵不會想到會有人冒險去闖大壩。
「上來。」阿菀脫下草鞋縱身一躍,竟就這樣穩穩地站在了毛竹上,「你是習武之人,應該能站得穩?」
姜嚴自然可以,他學著阿菀的模樣立在毛竹的另一頭,看著阿菀手持一根細長的竹竿,在水中輕輕一划。
毛竹破開水流,漾起輕微的漣漪。獨竹順著水流前行,速度竟不比輕舟慢上幾許。
兩人的身影沒入朦朧的雨幕,姜嚴突然意識到眼下是不可多得的好時機。雨水掩蓋了他的氣息,模糊了他的行蹤,墜在他身後緊咬不放的鬣狗失去了方向。只要能順利出城,縱使長老在城內有一手遮天的本事,祂們的陰影必定還無法籠罩九州。
「只是……這場雨來得實在蹊蹺。」姜嚴扶住過於寬大而搖搖欲墜的斗笠,伸手接住渾濁的雨滴,「陰氣成雲,聚而化雨……」
姜嚴收攏五指,將雨滴攥在手心。天殷雖因舉薦制而致朝政大權大多掌控在長老閣的手裡,
但軍政大權一直把控在君王的手中。姜嚴想不明白,長老閣究竟為何要叛?他們又到底有何底氣掀起反叛?
「小心。」一直沉默無言的阿菀突然開口,「要出城了。」
平緩的水流逐漸變得湍急,開始泛起白色的水花。但阿菀依舊站得很穩,手中平平划動著竹竿。
姜嚴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著雨滴砸落濺起漣漪……突然,他猛然抬首。
「……不對勁。」姜嚴抱緊懷中的匣刀,喊道,「快劃!」
阿菀被姜嚴這一聲喊話嚇了一跳,險些失去平衡栽入水中。然而,慌亂只是一瞬,阿菀很快便蹲身穩住了重心。不等姜嚴再次催促,她大力甩杆往水裡一戳,毛竹如劃開水流的利劍般飄出老遠。直到這時,阿菀才發現河水表面竟像沸騰的水般冒著氣泡,密密麻麻,仿佛下方有什麼東西在迅速上浮——
「嘩啦。」
毛竹撞上了第一層堆石壩,頓時打橫撞入湍急的水流,不受控地順流而下。姜嚴腳尖在毛竹上猛力一踏,一手抱著刀匣一手攬過險些栽入河裡的阿菀,腳背頂起毛竹用力甩出。毛竹越過堆石壩再次落入水中,再次成為姜嚴的落足點。勉強站穩並扶住阿菀後,姜嚴神色凝重地回頭。
龐大的陰影破水而出,帶起成串滾落的水珠。陰暗飄雨的天幕下,一具身披玄黑盔甲、手持重型鬼面斧的亡骸騎著亡靈骨馬,在若水河上緩緩升起。
屍骸十分完整,以姜嚴的經驗能看出屍骸入棺前曾被人精心收殮過。失水的皮囊仍緊緊包裹著亡者的屍骨,而沒有被土裡的蟲豸分食。那皮包骨頭的姿態依稀可見逝者生前的音容,若是以往,姜嚴看見這樣的屍體會心生感慨。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具亡骸如一個森然恐怖的夢魘,於人世悄然降臨。
「那是什麼?!」阿菀越過姜嚴的肩膀,同樣目睹了這詭譎的一幕。
「……陰兵。」姜嚴喃喃道,「傳說,骨君的神國位於神舟大陸的背面,是亡靈與逝者的故土。據說骨君的神國與天殷互為鏡影,照映流傳至今的雙生奇聞……那裡有與永樂城相對的永久城,與若水河相對的弱水河……有……與生對立的一切的死。」
姜嚴終於明白,為何正值災年的天殷會突然下一場雨了。
「陰氣成雲,聚而化雨……」姜嚴咬住舌尖,忍住話語中的顫意,「借水通幽,是祂們想要歸來……」
長老不是打算反叛,而是準備向九州宣戰!無怪乎他們不在乎君王手中的權柄,反而藉機拿刑天司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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