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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城,十絕殿。
「……這可真是——」姜恆常嘆出一口氣,她挑起被汗水打濕糊在臉側的鬢髮,露出一張遍布皺紋的面孔,「該說壯觀,還是該說……慘烈?」
姜恆常扶住一邊的牆壁,勉強支撐著自己這具垂垂老矣、像沒上油的偃甲般吱嘎作響的軀體。她不知道自己在十絕殿中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一點點地老去。姜恆常從健步如飛、拔刀便可斬卻蒼穹的分神期修士,逐漸變成走路都略有艱難的老嫗。這種緩慢衰老的過程足以逼瘋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但姜恆常卻只覺得新奇。
姜恆常用留影石記錄下自己衰老的樣子,留存起來作為紀念。她繼續向前走去,本以為展露在眼前的依舊是重重回廊與宮殿壁畫的情景。卻不想,這次費力推開宮殿的大門,展露在她面前的卻是另一方天地。
這間「宮殿」比先前經過的宮殿都要更加破敗,幾乎已經喪失了建築的雛形。破損浮起的磚石讓人無從落腳,些許暗沉冰藍的晶簇像幽靈一樣長滿了每一處裂隙,散發著冰白的霧氣。或許是因為重新擁有了凡人之軀,姜恆常久違地感到了錐心刺骨的冷意。
但姜恆常忍不住發出感慨的,是血肉與建築糾纏的穹頂密密麻麻垂掛下青白蟲繭——每隻繭約莫有七八歲的孩童大小,被略顯粘稠的絲質吊掛在穹頂。地上破敗掀起的石板間零落著許多已經剖開的蟲繭,蟲繭內流淌出的冰藍水液,一部分已經結成了晶簇,一部分則滲入了泥土。
姜恆常眨了眨已經模糊不清的眼睛,試圖走近看得更清楚一點。然而,已經老朽破敗的骨骼不聽使喚,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的姜恆常身軀頓時歪斜。
「哎喲,我的老腰啊。」姜恆常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眼下的身份,甚至自得其樂地說出了符合自己「年齡」的抱怨。她顫顫巍巍地站穩,探手入懷摸出一塊打磨圓滑的晶片。她眯著眼睛看著絆倒自己的那一團「漿糊」,將晶片湊到眼前。
瞬間清晰的視野,猝不及防撞上了一雙被痛苦與絕望填滿的眼。一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男人仰躺在地上,下頜脫臼般地大張,鼻樑以下血肉模糊。他的腹部被人剖開,軀體不斷痙攣起伏,就像有什麼活物藏在男子的這具皮囊之下,掙扎著想要「破繭而出」。
男人顯然十分痛苦,痛苦到恨不得立時死去。但他動彈不得,又沒有一個路過的好心人願意讓他解脫。雖然男子仍然「活著」,但他眼中那份屬於人的知性正在飛速地消磨。姜恆常聽見男子的胸腔肚腹內傳來越發激烈的「砰砰」聲,好似有一隻幼獸在衝撞困縛自己的卵殼。
姜恆常站在原地,沒有冒然上前。她後退一步,只聽得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最後幾乎連綴成一片咚咚的鼓聲。
然後,在姜恆常的注視下,隨著皮囊最後一次劇烈且不自然地凸起,「噗哧」,那東西終於破體而出。
「嘶沙」、「嘶沙」,節肢蠕動的窸窣不絕於耳;「咔嚓」、「咔嚓」,關節擺動發出的微小摩擦聲。
從男子身體裡爬出來的東西並沒有猙獰可怖的「面孔」,甚至稱得上孱弱。姜恆常沒有眨眼,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活物,窮盡人族現今所有的認知都無法為其賦予一個正確的名字——那是一段骨縫裡還夾雜著血肉與神經的鮮紅脊骨,四肢的骨骼已被摒棄,取而代之的是用以支撐的胸腔肋骨。這從人體內爬出來的「怪物」形同一隻骨骼構成的爬蟲,過長的脊椎像某種獸類的長尾拖在身後。
沒有血肉,沒有器官,僅有一段白骨。這隻從人體內掙出的怪物對站在一旁的姜恆常熟視無睹,只是奮力挖掘著身下的血肉,剝離出更多的白骨。
姜恆常注視著眼前恐怖森然的情景,面上卻無甚表情。她看著這隻骨骼聚成的怪物緩緩升空,在觸碰到穹頂時,與建築擰和在一起的翼膜分泌出純白的乳漿,連黏成絲狀,進而將白骨怪物包裹。姜恆常看見周遭的血肉翕合了一瞬,似本能的吞咽亦或是別的什麼。
絲狀物將掙扎不休的白骨怪物纏繞,透過翼膜照落的黯淡天光,尚且透明的繭房中還能窺見甩動的脊骨。但很快,隨著繭房越來越厚,那孱弱的白骨怪物也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待那一個完整的繭成型之時,姜恆常終於知道,這座宮殿懸掛在穹頂上的肉繭是何物了。
雖然聽起來十分匪夷所思,但眼前這座宮殿確實在「幫助」白骨怪物結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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