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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如聽見自己的尖叫,混雜在人群的譁然與驚呼中,一點都不出挑。

在最後關頭猛然移開視線的沈如如眼前陣陣發黑,她捂著流淚不止的眼睛,發出窒息時艱澀痛苦的低喘。人群如烈火上的滾水般沸騰,沈如如透過指縫悄然朝祭台上看去,一片模糊的視野中,那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卻沒有倒下。

肩膀至胸口被撕裂出一道淋漓血痕的女子神情如常,眼神冷淡。她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心中升起陣陣的恐慌,但不知為何,沈如如卻覺得她神情冰冷的樣子比微笑真實多了。

難以想像這麼一個嬌襲一身病的貴族女人是如何刀劍加身也面不改色的。

不,也不算。沈如如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時,才發現女子面色慘白如紙,她額角的汗珠滾滾而落,顯然,她並不是不痛的。

也就在這個瞬間,沈如如的心臟好似忽然被烈火撩舔,她感到一種燒灼的感情,大抵可以被稱之為「憤怒」。她拼命地瞠大眼睛,淤塞的喉嚨迫切且瘋狂地想要說些什麼。而在那個瞬間,她看見守護在祭壇周遭的侍衛居然同時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在肩膀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部位,刀刃狠狠地切落。

沈如如聽見了更激烈的喧譁與尖叫,但很快,這些聲音都變得模糊而又遙遠,耳蝸僅剩陣陣空洞的嗡鳴了。

擁擠如潮的人群中,沈如如痛哭流涕,只覺得自己在經歷一場關於處刑的噩夢。

——是別人的,也是她的,是……整個咸臨國的百姓們的。

將士與軍師共承罪孽,將士與軍師共同流血,將士與軍師一同奔赴一場必死的賭約。

沈如如從未有任何一刻如此鮮明地感受到,那些一直守護著自己的人們正走投無路地立在刑台之上,等待著被他們守護著的百姓們的背叛與處決。將士們阻止不了軍師追尋自己的大義,所以只能選擇這種笨拙的方式,去分薄那將要落在她身上的每一次肉刑。

她鼻腔內充盈著鐵鏽的腥氣,喉舌翻湧著咸澀的苦意,她聽見自己心中那份事不關己的漠然隔閡被淋漓鮮血打破的聲音。

沈如如覺得如果現在有任何人意圖走上祭台,她一定會瘋狂且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用指甲、用牙齒、用什麼都好,拼命拼命地將那人拽下來。

「誰都不許上去!」沈如如聽見有人竭嘶底里地怒吼,帶著悲憤的哭腔與絕望的顫音。

「誰上去,誰就是與俺們為敵!」

……

她應該沒有失態吧?被疼痛模糊的意識中,謝秀衣渾噩卻也冷靜地思考著。

疼痛總是會影響思考的清明,她不喜歡,但她可以忍耐。

大抵是因為天生體弱多病的緣故,謝秀衣總是格外擅長忍耐。忍耐病痛,忍耐離別,忍耐失去。不管經歷什麼、遭遇什麼,哪怕是最深刻入骨乃至足以將人心智摧毀的絕望,謝秀衣也能以近乎非人的意志跨越過去。

謝秀衣知道自己的忍耐都並非沒有意義的,她沒有自毀的念想,更不喜歡無謂的傷亡。除非能死得其所,否則大部分時候,死亡不過是一種逃避。謝秀衣不會逃避,所以她命人製造了假肢,換上了符合身份的衣飾,為了掩蓋過於病態的面容而敷上了水粉胭脂。她整理儀容奔赴一場自己布下的死局,她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活著回去。

那名作為出頭鳥而舉刀的青年士子是謝秀衣安排的。跟在他身邊的中年婦女劉婆是定疆軍中的諜報人員,改頭換面潛伏在周士子的身邊,便是為了引他入局。而類似周士子這樣的「棋子」,謝秀衣準備了不只一枚,她相信其中總有幾枚暗棋會派上用場。

因為「族群」的力量雖然強大,但「族群」也會讓人變得怯懦。如果沒有人第一個站出來持刀,「司命刀之儀」就會變成一場荒唐的笑話,這並不是謝秀衣所希望的。而且謝秀衣也需要一個前車之鑑來震懾那些躲藏在暗處中蠢蠢欲動的宵小,讓他們明白持刀的「代價」。

挨上一刀,卻徹底斷掉了宵小之輩收買平民為惡的計劃。無論從何種角度上來看,這都是划算的。

謝秀衣知道自己唯一要賭的,便是這一刀之後的人心。

融合苦剎之鑰後近乎恆久的「彌留」狀態能讓她不死,但這不代表她不會受傷。若當真有千萬人對她舉刀,那她最終的下場必定是生不如死,以身試刃佐證清白的儀式也會變成自掘的墳牢。宮中那位若是有心,他完全可以對民眾宣布她是外道妖邪,眼下的局勢也會瞬間扭轉。

再好的謀士也無法算無遺漏,所以即便籌謀了一切,局中仍有一絲不確定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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