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當時他看到熟悉的黃銅令牌,腦子嗡然一聲,氣血上涌,逕自跟上隊伍,拒絕了與師姐的交流,也阻斷了自己尋求幫助的路途。
程遙青此時,恐怕已經走下棲霞山了罷。
這樣也好,不會兩廂拖累。
顧況心下鬆了一口氣,再一眼看過去,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
那少年的胸口、手臂、後背上,七八道血痕交錯斑駁。大片大片的鮮紅染上本就髒污不堪的衣服,仿佛在身上開出了一朵血腥妖冶的奇葩。
他倒伏在地面上,上下起伏的身子昭示著他還有微微的喘息。
那守衛的士兵可一點也不憐惜這個將死之人,一腳把他踹得翻了個身。那少年無力反抗,仰面朝上,如同一隻擱淺的魚,四肢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墊在身下,一跳一跳地抽搐著。
啪。
又一鞭凌空劈下。
顧況縮回了頭,不忍細看。
那少年必定是犯了什麼事情,才遭到如此殘忍的對待。
旁邊來來往往的有許多和少年一般的苦力,他們表情淡漠麻木,對面前慘烈的景象熟視無睹。
顧況心有戚戚。
雖然他的行動暫時無人發覺,但是難保一個不慎,就會淪為剛剛那少年的下場。
他把拿到的本子好好揣在衣服里。
那本薄本實際上算是個帳本。前頭記錄了石文鏡和北狄人的各種金錢往來,後頭慢慢變成了對北狄的武器供應等等一系列骯髒的私下交易。最令顧況在意的,是頁面上蓋的一個石文鏡的私印。
大夏朝的官員,基本上都備著一兩方小印。上至天家,下至小吏,都喜歡用這印章代表自己的身份。印章越精細、越華貴,自己的身份也就越高。
這麼來說,見印如見人,石文鏡的私印蓋在這個本子上,基本上坐實了他與北狄的串通往來。
顧況的指腹摩挲過光滑的紙面。
就在他決定就此脫身的時候,屋外傳來了有節奏的腳步聲。
有人。
顧況腳步放輕,一點點往後退,伸手向後一摸,正是他一進門打開的內部空無一物的柜子。
他拉開櫃門,閃身進入。
櫃門關上,眼前驟然變暗,只有一絲小縫透得些許光亮。
顧況把眼睛湊了上去,果然看到門口走進一個人。
身高六尺,三寸短髭,面如重棗。
正是他的好伯父,石文鏡。
不對,石文鏡不是一個人。
顧況睜*大了眼,認出了石文鏡身後那個人影。
圓圓臉兒,白淨虛胖,走起路來略微有些蹣跚。
是石瑞。
在顧況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了。
他曾誤會章瑛背叛了他,所以帶著京畿營的士兵來祝婆婆的小院圍剿自己。那時,被背叛的憤怒、不甘與委屈占據了顧況的大腦,使他直愣愣落下一滴淚來。
在聽聞章瑛只是被劉公子的假消息矇騙之後,說不欣喜若狂是假的。
顧況自覺已經沒了太多太多東西,幾個僅有的朋友,他一個都不願失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真正的背叛出現在他另一位好兄弟身上。
石瑞。
顧況在心裡再次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這平日裡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在顧況的一圈朋友中間,時時被打壓的小胖子。
顧況雖不明了他在將軍府滅火案、城寨制鋼中充當了什麼角色,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石文鏡以身入局,作為他的兒子出現在這裡,石瑞一定與所有事情脫不了關係。
為什麼?
顧況感覺情緒已經被抽離了身體。
他的血液中只跳躍著憤怒,但薄薄的憤怒背後,又是濃厚的悲哀。
顧況近乎自虐般地往自己的手背上、小臂上無聲地抓出一道道血痕,用身體上劇烈的疼痛來冷卻發昏的頭腦。
他感到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冷靜,顧況,冷靜。
顧況在心裡告誡自己。
靜下心來,聽聽那兩人會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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