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青向隊伍尾巴看去,顧況拱背縮身,一副沒力氣的形容,完美地融入了那些因為長途跋涉而疲累的人中。
那些主事的人怕也沒想到,夜半三更,也會有人偷偷加入這一支明顯要去做苦力的隊伍,因此也未清點人數,只是鞭策著他們進入城寨。
大門闔上,隔絕了裡頭的景象。
程遙青的視野再回黑暗。
天上的雲翳漸漸散去,一輪缺月曼妙而出,地上漸漸有了一些光亮。
任何地方,就算再守衛森嚴,她也能找到破局的地方。
程遙青借著來之不易的月光,一點點地沿著外頭的牆根尋覓起來。
*
顧況低著頭,頭髮一綹綹得被汗水打濕,擋住了他的視線,也在某種程度上遮住了他的面孔。
面前的隊伍魚貫而入。
在邁入大門的那一刻,他的心怦怦跳起來,生怕被發現。
然而一切擔心都沒有發生。
他順利地混入了這個神秘的城寨。
又或者說,鋼鐵廠。
顧況在《天工開物》上見過這種高高的爐子,此為「高爐」,是一種冶煉鋼鐵的裝置。
那些推著小斗車走來走去的人,是運送煤炭的。把煤炭加入爐子,鼓風燃燒,上面灌下鐵渣,經過高溫煉化,下面就淌出了燒紅的鐵水。
顧況知道這個,還得感謝他的好兄弟石瑞。
作為一個喜愛風花雪月的小少爺,顧況平日裡閱讀的都是諸如《靈英集》《花間集》之類的詩詞,頂多再加一些地方風物、志怪民俗,好看了與詩友們用典相和。
這《天工開物》,還是顧況在一日春分,到兵部左侍郎石家的宅子裡找石瑞講話的時候,發現他正在看的書。
顧況雖不敢自己忝稱有過目不忘的本身,但石瑞書頁上的繪畫標題太有特色,他只看了一眼就記下了。
看到他來,石瑞臉紅紅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倒扣下書,站起身邀請顧況去賞園子裡的景色。
「顧老弟,你們將軍府的園子是一絕,不如也來品鑑品鑑哥哥家裡的,如何?」
從回憶中出來,顧況驚詫於他怎麼將以前的事情記得如此清楚。
想來也是,將軍府被焚毀,他過往的美好生活也隨之付之一炬。剩下的時間,只能抓住這點可憐的記憶,反覆品味咀嚼,直至清晰地印刻在腦子裡。
不過此時也沒有時間給他顧影自憐。
顧況看出了這是個鋼鐵廠,心裡暗自推斷:銅令牌,玄鳥紋,鋼鐵廠,一切仿佛都連起來了。
他幾乎可以確定,程遙青當時拿出的那支箭,就是在這裡製造的。
看來他已經深入這群人的老巢了。
顧況此時是既緊張又興奮。緊張的是他這張臉被劉公子記上了,一個不慎就會被發現,招來殺身之禍;興奮的是真相終於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只待他揭開這神秘的面紗。
就在他細細打量周邊環境的時候,一個士兵手握彎刀,順著麻繩走下來,一個個挑斷了他們手上打的結。
顧況只感覺冷光一閃,手腕一松,露出被勒出的紅痕。
他趕忙把這雙容易暴露身份的細皮嫩肉的手縮回衣袖,暗中轉動因為長時間不運動而變得僵硬的手腕。
得找個法子脫身出去,他想。
很快顧況就找到了機會。
這座城寨的外圍雖然固若金湯,規矩森嚴,但是內部卻並沒有那麼井然有序。
不時有人推著裝著煤渣的小車,或是裝著鐵水的筒子,行色匆匆地前後奔走,有時還會衝撞到隊伍中來。
顧況仔細打量他們的行動軌跡,在心裡畫出了一副城寨的內部地圖。
挖掘的鐵礦,來自城寨的後山;鐵礦被挖出之後,通過小車運送到高爐;高爐中的煤炭,來自他左側的一處倉庫模樣的地方,由於煤炭易燃,倉庫前後環水,看起來這水是引了山上留下的泉水,作防火之用;精鐵水被煉出之後,會被一波波送到顧況右側的露天營場之中,在那裡,鐵水被揉成通紅的鐵塊,經過反覆捶打,進一步去除雜質。
結合顧況在《天工開物》上看到的內容與他的一點點推斷,顧況基本上確定了這個地方的工作方式。
這地方工作的人,都面無表情。
那是被當成牲畜一樣驅使之後的麻木。
顧況悄悄從地上抹了一把煤渣,往自己乾淨的臉上手上一塗,徹底融入了這樣的環境。
那領頭的人帶著他們拐了個彎,似乎要把人領到最費力氣的鍛鐵處。
而顧況的目標,是這座城寨腹地的一間府廩模樣的建築。
這個建築與其他相比,清閒得多,也顯眼得多。屋檐高啄,長得與大理寺的公府有那麼點相似。
顧況心下推斷,這裡就是整座城寨運營的核心。
他有一種預感,進入了這屋子,所有的秘密都將得到解答。
趁著又幾個推著小斗車運送煤礦的人穿過他們的隊伍時,顧況趁亂往外跑了幾步,從一人手裡拿過一輛小斗車,沉聲道:「我來。」
那人樂得見他接盤,手一送,就把這小斗車給了顧況。
顧況悶頭向高爐跑去。
這小斗車只用獨輪行進,顧況剛一接過,還有些掌握不好平衡,那煤渣的尖尖眼見就要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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