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溫柔,本就不屬於他,不是麼?
顧況此時感覺自己是一隻偷香竊玉的小老鼠,上一秒捧著不屬於自己的寶物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兩手空空,被打落地獄。
他就這樣打量了程遙青良久。
程遙青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從炙熱憤怒,到緩緩平靜,再到水一般的涼薄。
她張口想要解釋,方才哭得嗓音喑啞,剛說出一個字,便見顧況蹭地站起來。
「師姐,我想明白了。」
他這么半刻鐘,能明白什麼?
顧況卻道:「師姐怎麼看我,我又如何能夠怪罪師姐。」
程遙青心中一顫。
他的聲音低下去:「只怪我不是哥哥罷了。」
語罷,顧況也不敢看程遙青的反應,離開位置,就要打包行李:「師姐,爺爺有難,我不拖後腿,咱們今晚便下山去罷。」
*
今日並沒有昨日那般清澈的月光,夜空中只有幾枚星子,半明半暗,若即若離地掛著。
淮南王側妃的離去帶走了白雲觀中所有便利的交通工具,顧況和程遙青下山,只能如最平常的挑山工一樣,走山林間踩出來的小道。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四周樹影幢幢,如同挺身欲撲的餓鬼,靜候左右,仿佛下一秒人就能被這一片黑暗的山林吞沒。
顧況走在前面,程遙青提刀殿後。
經過剛才一事,程遙青與顧況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曖昧被徹底撕下,兩個人身形隔了一臂的距離,兩廂無話。
顧況腳步意外的快,也虧得程遙青練過輕功,身法敏捷,才能追上顧小少爺這憋了一肚子氣的步伐。
雖說棲霞山上從未有過猛獸傷人的事件,但這冷夜空山,還是令人心下戰慄,只盼快快走到人間煙火處。
腳下踩著鬆軟的泥土,山路凹凸不平,一腳深一腳淺。
就在程遙青趕路到接近麻木的時候,頭頂樹冠上突然傳來沙沙聲。
她呼吸一滯,右手已經握上了腰間刀把。
顧況腳步一頓,程遙青心神都在上頭,一個不防,差點收不住撞上他。
「怎麼忽然停下了?」
程遙青以為顧況被頭頂上雜音干擾,想要探查。
要知這山林行走,最忌諱好奇。
以往就有民間流傳的故事,說是有一樵夫大黑天趕路,聽到林中有嬰兒啼哭,一時好奇上前查看,卻是一隻黑熊。原來方才的啼哭是這狡黠的黑熊所發,蓋以誘敵。那黑熊將樵夫開膛破肚,內臟一掃而空,只剩下頭顱四肢掛在林梢上,晃晃悠悠,直到風乾才被人發現。
顧小少爺長於富貴之家,大概沒聽說過如此生猛血腥的民間傳說。
程遙青剛要提醒顧況繼續走,頭頂又傳出了一大片潮水般的譁然聲。
她仰頭一看,被面前的景象驚得毛骨悚然。
黑壓壓一大群蝙蝠從樹上騰空而起,如同一片混沌的黑雲,雜亂無章,上下翻飛,有幾隻慌不擇路的,直衝樹下兩人飛來。
程遙青感到隱隱反胃,她心下未曾多想,下意識就抓住了顧況的手,向後極速退行。
幸好她的身法快於那兩隻蝙蝠。
後發先至,堪堪躲過那衝撞。
待到站定,顧況的手腕從她手中滑脫。
程遙青手心驀然一空。
「師姐,多謝。」他的聲音清朗,但透著隱隱拒絕的意思。
這小子,難道要與她割席不成?程遙青心下好笑。
她悄聲道:「師弟,此路再行下去,恐驚擾了更多蝙蝠。剛剛來時有一岔路,我們從那裡走。」
顧況卻輕輕地說:「不,師姐,剛剛驚擾蝙蝠的,另有其人。」
程遙青心下一凜,把掌中刀握得更緊:「何出此言?」
「你看。」顧況伸出手,往前方一片空茫中遙遙一指。
程遙青抬眼看去,穿過密密麻麻的蝠群,眼神聚焦於黑暗中驀然生出的一點光暈。遠遠的,模糊的,晃悠悠的,逐漸朝著他們的方向行來。
顧況解釋的聲音適時響起:「我曾在地方風物誌上看到:京城西山,多黑蝠,性喜黑暗,聞火而動。」
是了,就是前方這逐漸在他們視野中清晰起來的火把了。
程遙青聽得他的解釋,掌心已出了一層柔膩的薄汗。她伸開五指,往衣服上一抹,勾著顧況的衣領,往後退去。
腳下散亂的枯枝發出吱呀吱呀的清脆折斷,四周仿佛忽然萬籟闃寂,這聲音便顯得格外明顯。
兩人動作迅捷,伏在灌木背後,眼睛緊緊地盯著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隊人。
為首那人高擎一火把,身形高大,健步行走。蝙蝠畏光,見了火光,四散退下,擾亂樹葉樹枝,窸窣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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