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久明白今晚讓好友跟著自己平白操心一趟了,而且方才承擔劇烈起伏的情緒的人不止她一人。她虔誠地道謝:「好,要是剛才沒有你我只會更混亂,謝謝你。」
於暉從她的工位上抽出兩張紙,對此地不帶任何留戀地果斷轉身:「行了,我走了,雨天公路濕滑,你倆回家注意安全。」
溫敬愷跟於暉打過招呼後就去窗邊通電話,他下午失蹤堆積了太多工作,何識是一群下屬裡頭最痛的一個,又因為聯繫不到上司導致周五都過得不愉快。這會兒收到回電他整個人都緩了一口氣,又在知道老闆上樓梯時不小心摔到額角後立刻捨棄項目轉而操心他的傷勢,大驚小怪地建議他要不要去醫院做個顱內CT或者腦電圖檢查。
溫敬愷認為助理的反應過於浮誇,沒想到江書久對這個傷疤的重視程度也遠高他預期。她自己的身體狀態分明看起來更差,卻在蘸取碘伏時整隻手都在顫抖。她完全忘記了自己二十分鐘前才下定決心要刁難溫敬愷的事,貼創口貼的動作都顯露出絕無僅有的細緻和溫柔。
溫敬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隻手扶著她不太穩的身體,用很平靜地語氣說:「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你家,呂阿姨在沙發上給你處理膝蓋上的傷口,隔著長長一道距離,她臉上的焦急與擔憂令我很羨慕,今天你為我清理額角暗紅,我發覺自己也沒有想象中那樣開心。」
江書久同溫敬愷面對面,因為身高的緣故她需要站起身才可以以一個合適角度貼上止血貼。聽到這些話她鼻子一酸,眼淚幾乎是立刻湧出來的。她忍了一小會才問他:「痛不痛?」
溫敬愷抬頭看著她,眨了兩下眼睛,回道:「你這句話又讓我想到了當年。」
江書久的眼淚瞬間砸到溫敬愷手背,她貼好後坐回椅子上,垂下頭小聲說:「對不起。」
得知溫敬愷已經知曉她秘密的那個時刻,江書久的反應跟多年前在溫家客廳時一樣,還是不合時宜的抱歉。她試圖抓取一些由此衍生出來的更為複雜的情緒,最後一無所獲。
在愛里人的自我意識總會無限膨脹,她從剛開始就拒絕兩人之間出現「如果」,信賴美好的遐想只應屬於遙遠的平行世界。在那個漂亮宇宙中她跟溫敬愷從最開始就會聰明地捕捉彼此心意,按部就班地談朋友壓馬路,不會有許許多多蹉跎。
她把所有大團圓都寄託於那裡,而在這個宇宙中剝奪溫敬愷的知情權才是她的本意。又因為愛的降臨伴生著痛苦,她保持沉默壓下來的未來,在以後很多個潮濕夜裡都會泛濫,她一定對自己絕不挽留的決定負責,就像她對陽蘅說的那樣。
那種無力的感覺時隔多年又一次淹沒溫敬愷,他對江書久說:「你太低估我對你的感情了,我理解你的隱瞞,也知道你想用隱瞞讓我獲得一些解脫,可你有沒有想過相比於兩兩相忘於江湖,我更願意與你共同承擔痛苦。」
江書久說她起初的本意並非如此——「你聽過薛定諤的貓嗎?」
薛定諤的貓,量子力學領域一個經典的思想實驗。物理學家薛定諤在一個盒子裡放入一隻貓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質,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質將會衰變並釋放出毒氣殺死這隻貓,同時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質不會衰變而貓將活下來。從相對解釋的角度來看,對於盒子外的觀測者來說,在他沒有打開密封好的盒子之前,所有結局都是不確定的疊加態,而對於盒子裡的貓而言,它是死是活早已確定。
江書久根本不避諱與溫敬愷有關的回憶,縱使她也遭受過一些誤解。最開始她對溫敬愷的感情是那隻貓,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愛,又怎麼敢將其拿去溫敬愷面前。
初夏青龍寺的那次邀約,她費盡心思挑選一條適合又美麗的連衣裙,結果在出租車已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臨時變卦,她也沒有想到自己面對未知感情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避;擺放於暉好味曲奇餅乾的玻璃桌前,她時隔多年再次與溫敬愷見面,兩兩相望明明只隔一扇圓桌,卻仿佛相隔著一整個世紀,她失智一樣答應他的婚約請求,婚後草率地出差、亂生氣,因為她以為自己在經歷一種緩慢的墮落;後來溫敬愷坐在車廂里給她講故事,他自毀斷絕式的坦白反而收留了江書久長達多年的憂鬱,儘管她意識到兩人之間更多的是誤會,可那從某種角度來說反而是一種仁慈,這讓她感到一種被放過。
然而他們之間甚至沒有一場永訣的告別。晨起洗漱完溫敬愷靠在牆邊對她說分開的那次不是,夜裡在失約琴房彈奏小星星的那晚不是,未終冷氣十足簽署離婚文件的會議廳更不是。江書久何其清楚真正的告別應該是在一切事情都被彼此明了之後,那樣果決地對她說離婚的溫敬愷至少該在她告訴她青龍寺、曲奇網站和陳年舊信之後再重新做決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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