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良久,耗時多年,終於完成的一封情書。
那是第一次,嚴逐沒有立馬接起金柏的電話,而是在掛斷之後給他發消息,像個羞澀的大男孩,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獻給愛人,又不敢窺視對方的反應:
「你先看吧。」
「晚上再視頻。」
兩天後,奶奶過世,金柏處理完葬禮,當天就坐上了返程的火車。
人都說蓋棺定論,但即使在目視老人的面容被棺材板遮蓋,錘子一下下將其釘死的時候,金柏也沒理清自己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樣的。
或許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金柏有些難過,他忘不了腿上被掐出的傷疤,卻依然記得每一筆被奶奶塞進書包角落的零錢,他就像警察衝進門時的母親,一邊想要出門逃離這噩夢之地,一邊又畏懼面對過往的親人,兩相撕扯,不過這都無所謂了,故鄉離火車越來越遠,首都更是坪蔭縣遙不可及的地方。
金柏抱著牛皮紙袋,敲響樓梯間的鐵門,接著被男人拉進懷中,接一個長長的吻,他終於完成了對故鄉的告別,當時的他以為自己終於孑然一身的乾淨,他會在新的地方紮根,會在嚴逐身邊紮根。
他以為未來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金柏習慣這樣想。
他們在樓梯間裡艱苦度日時他這樣想,爆炸後復健時他這樣想,異國戀結束時他這樣想,嚴逐準備求婚時他也這樣想。
他像個不知疲憊的蟬,一天好日子都沒有,卻總這樣想,想來想去變成只會做白日夢的傻瓜,他逃不出故鄉,也逃不出那場爆炸,緊盯著一些「本應該」的可能性。
如果警察當時把他交給媽媽,他本應該有個幸福的家。
如果那天拍攝他沒有去幫忙,他本應該四肢健全,五感健康。
如果他不是瞎了一隻眼,他本應該成為大明星,站在嚴逐身邊。
他甚至幻想過某一天,媽媽會從電視上看到他,母子倆不必相見,只需要讓她知道,自己過著好日子即可。
失去的那些東西被他美化了一層又一層,以至於金柏已經忘記自己當時的想法,他很久不讀金庸,也不看電影,只是盯著嚴逐身邊的位置,一邊嫉妒,一邊厭惡嫉妒的自己。
雨是什麼時候下的,金柏不知道。
今晚他又看到那個牛皮紙袋,看到那些年輕又漂亮的字體,忽然覺得某些地方生了偏差,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他在鞠躬謝幕時摘下眼罩,看到鼓掌的觀眾,下台後又是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面孔,這些快畢業的大學生們不過二十出頭,他們在今晚過後要各自奔向前程,大家一團團簇擁著大笑或者暢哭,然後相約去慶功聚餐,可金柏卻發現自己無法像他們一樣笑,甚至無法順暢呼吸,胸口的刀疤又在痛,他慌不擇路地打了一輛車,讓師傅隨便開。
車上的情況他不記得,只知道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直到皮卡忽然拋錨在路邊,金柏才意識到哪裡不對,於是扯了個藉口離去。
他走在土路上,首都的荒山和水溝村一樣。
金柏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這些往事,他習慣用遺忘和翻篇來掩蓋傷口,於是分手時逃也似地跑回國內,搬出家來,染黑頭髮,試圖斬斷過往一切,現在也是,當他意識到自己在嫉妒那些年輕的朋友時,他無顏以對,又逃跑了。
其實他從未逃離那個故鄉,更沒有擺脫那場爆炸,他用「以後都是好日子」來欺騙自己,也欺騙嚴逐,仿佛受盡苦楚的人能有溫和的來世。
好日子存在於兒時母親的故事裡,金庸的俠義世界,表演成為了他的執念,他看似最豁達,變著花樣地換義眼,其實從未接納那份殘缺,偷摸著嫉妒身邊所有人,只想讓一切回到從前。
走累了,就靠著樹歇,兩個月後就是三十歲生日,他不再年輕了。
這短短的前半生,他都靠著追逐那些「本應該」的可能性而活,難道後半輩子繼續這樣束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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