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身體認了眼球已經被摘除,金柏開始覺得眼眶裡有火在燒,有刀在攪,無論怎樣的表達都無法達到幻肢痛的萬分之一。嚴逐心裡急切,三番五次地找醫生,藥換了一種又一種,都無法緩解金柏的症狀,大腦皮層保留了右眼曾經存在的「記憶」,仍隔著遙遠距離接收那顆已成為醫療垃圾的眼球的虛擬信號,最終反應成疼痛來悼念它的犧牲,折磨這具身體的幾近崩潰的主人。
金柏只要痛,就會不遺餘力地敲打嚴逐,甚至哭嚷憑什麼是自己受這份哭,明明該讓嚴逐留在原地。
護士勸導他不要叫,會打擾到別的病人,在醫院的哪個人生過得順當,可金柏忍不住,痛得狠了他就是想叫出來,眼眶痛,大腦痛,心也痛,甚至同樣被蒙上的左眼也痛,仿佛一同隨著右眼去了。嚴逐身上沒錢,利星的賠款只夠基礎的醫療,他只好找人借錢甚至貸款,把金柏轉到單人病房去,白天守著金柏,晚上就請了陪護,自己出去打工賺錢。
那是最苦的日子,比在樓梯間生活還要痛苦,嚴逐會在凌晨日出時回到病房,神不知鬼不覺地換走看護,他以為金柏不知道,可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床邊,卻看到金柏歪著腦袋。
他立即明白金柏醒著。
「外面冷嗎?」金柏問。
還是暑伏天,即使是夜裡也不會冷,嚴逐將手伸給金柏,熱騰騰的。
「不冷。」
「啊,」金柏發出一個短暫的音節,「我以為要冬天了。」
「沒有,」嚴逐忽然有些想哭,克制著哽咽,「還在八月。」
「才八月啊,」金柏頓了頓,轉頭向窗戶,蒙著的雙眼像是在遠望,「感覺一輩子都要在醫院裡了。」
疼痛和黑暗無限拉長了他對時間的體認,金柏靜靜地躺著,也不像要睡的樣子。
「疼嗎?」嚴逐湊上去問。
金柏搖了搖頭。
「我們好好說會話吧,好久沒有說話了。」
金柏的聲音很平穩,不像白日裡的歇斯底里,甚至語氣裡帶著過往的活力,仿佛平常的一個夜晚,他試完鏡,嚴逐寫完本子,躺在床上掰著指頭數星星。
「我其實不怪你。」
嚴逐沒有說話,金柏接了下去:
「這是我自己選的,你現在沒事,已經很好了,以後日子還很長,人總能找到個活法,我不怕。」
「嗯。」
「只要我們在一起,總有辦法的,你說是吧。」
「嗯。」
「那就行。」
「嗯。」
嚴逐已經泣不成聲,又不敢讓金柏聽到,只能從喉嚨里滾出短促的音節回應。
金柏頓了頓,又問道:
「你會愛我的吧?」
「我會,我會永遠愛你,一直愛你。」
嚴逐顧不上哭腔,立即回應道。金柏聽出他的哽咽,忽然笑了:
「哭啦?」
俏皮的語氣緩和悲切的氣氛。
「真哭啦?」金柏又問了一遍,嚴逐不答話,他忽然嘆了口氣,「好遺憾,這次看不到你哭了。」
嚴逐平時都不夠言笑,金柏幾乎從未見過他落淚的樣子,像這樣泣不成聲更是沒有,他摸索著撫上濕漉漉的臉龐,又新奇地笑了:
「真的哭了呀,來抱抱。」
金柏張開手,嚴逐輕輕趴在他胸口,被人摟住。自意外發生以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以如此平和的狀態相處,嚴逐埋在被子裡哭,金柏就輕輕拍著肩。
「辛苦啦,辛苦啦,我們在一起,總有辦法的。」
從此,這張臉上多了一個洞,金柏要嚴逐永遠愛他。
「……我早就死了。」嚴逐說道。
因為義眼片被取了下來,金柏的面孔有些扭曲,可此時在他眼裡,嚴逐才是陌生的,面無表情地說出當年的話,仿佛那些愛恨與他無關。
「對啊,你早該死了。」
第34章
惡語相向之後就是冷戰,金柏不說話,嚴逐也真的跟死了一樣,只會沉默地跟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他像一隻受了刺激的烏龜,平時多少還能說點情話,一旦金柏真生他的氣,烏龜就會立馬縮回頭去,雖然沒有甜言蜜語,卻在行動上抱著龜殼滾在人身後。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楼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