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榮一挑眉,拆開了信封。
信封很薄,拿在手裡輕飄飄的,幾乎沒什麼份量,先倒出來的是一條手鍊,不是漢人風格,是用琥珀、綠松石和貓眼石串成的,當中還串了一顆打磨圓潤的狼牙。手鍊很舊了,寶石都失了光澤,但上頭還有淡淡的花香,應該是個女人的物件。
然後是兩張發黃的紙,紙頁變得又脆又薄,展
開時有細小的碎屑飄落。
裴清榮展開紙,目光輕輕一掃,然後凝住了。
戚時微就坐在他身邊,一眼便看清了這兩張紙的內容,是一個胡人女奴的身契,然後是幾行簡短的手書,講明她於某年某日被賣到京郊某地,某年某日病亡,主人家特來衙門銷身契,寫信一封供記檔,下頭按了手印,又蓋了衙門的章。
最下頭還有一張紙,是新寫的,還泛著墨香,上頭寫清了這女奴的來龍去脈,她被轉手賣過很多次,因此寫了整整半頁,其中幾行讓戚時微瞳孔驟縮:
某年某月某日,京城,隆昌侯裴府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牙子
某年某月某日,長青縣,某某府
某年某月某日,萬年縣,某某府
某年某月某日,病歿
一個人飄零的一生,就這樣濃縮在半頁紙上。
裴清榮方才的一僵不過短短一瞬,戚時微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遊刃有餘地調整好姿態,問:「王爺這是何意?」
「也是巧合,」秦王道,「我手下一個幕僚,最近剛調到萬年縣去做官,新官上任,正整理歷年檔案,不意發現了這一筆,因侯爺也出身裴府,我這才叫他略作整理,將東西送來。」
這幾年,代王在幫他找生母的蹤跡,裴清榮自己也派了人去尋訪,這事隱秘,但他也不會天真到覺得這是秘密——奪嫡的諸皇子們都比親爹媽更關注對方的一切動向,恨不得晚上扒門縫藏到床底去偷聽。
裴府主母留子去母的規矩在京中也算是公開的秘密,只是裴夫人娘家強勢,手段也利落,這事壓得很嚴實,裴盛自己沒意見,也不會有人替那些女奴出頭申冤。
秦王能聽到一絲影影綽綽的小道消息,也能掘地三尺把這個女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絲蹤跡找出來,送到他手裡,還算有些手段。
裴清榮卻並沒有秦王預想的暴怒,也沒有見不得光的出身被揭破的虛弱,他內心甚至沒有多少驚濤駭浪,只是冷漠而理智地想:難怪此前兩輩子一直都找不到。
原來沒有賣到京中,是賣到京外,還特意找了沒有記錄、流轉最快的私牙子。轉賣一事都是裴夫人的心腹負責,估計就是為防著子女長大找人,都賣得遠遠的,也沒有在府中留下記錄。秦王只輕描淡寫說是無意間發現的,實際上想必也是費盡了功夫。
裴清榮若無其事地掃過紙上女人的名字,是金娘。
這名字想來也是後來取的,至於她的胡名叫什麼,已經徹底無從考證了。
裴清榮看完了三張紙,將它們規規矩矩放回面前的案上,抬眼看向秦王。
「放心,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至於原始檔案,我也會叫他們徹底銷毀。」秦王非常小心地繞開了裴清榮的出身問題,沒提半個字,很有誠意。
「哦?」裴清榮道,「那王爺有什麼條件呢?」
燭光有些不祥地輕輕一跳,窗外的烏雲聚攏來,似乎要吞沒星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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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沉,今夜星光慘澹,只有稀疏的幾顆星透過烏雲發出淡淡的光暈,不算是個好天氣,回程的馬車就走得慢些。
「明姐兒應該已經睡了。」戚時微生怕裴清榮心情不好,開口打了句岔。
「她那小懶蟲,」提到女兒,裴清榮整個人周身的溫度微乎其微地上升一度,笑道,「沒心沒肺的,到點就要睡,過年的鞭炮都炸不醒,肯定睡著了。」
光看他這樣,一點也看不出,他方才與秦王不歡而散。
「沒事。」裴清榮手裡還把玩著那串珠子,很慢,像是在轉佛珠似的,一顆一珠子地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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