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山頗高,在主院以北,並無院牆相隔,因為假山本身以起到了分隔的作用。說是假山,其實也不假,反而相當自然,上頭廣植花木,又有嶙峋的奇石,上覆青苔,花木蔥蘢間,好一派幽靜的景致。
六七月間,紫薇開得正盛,一樹樹的枝條都綴滿了花兒,在陽光下熱烈地綻放著。枝條間又錯落地垂下用金箔剪成的福、壽二字,一眼竟看不盡各異的字體,在陽光下一閃一閃,亮得直晃人眼睛。
這會的陽光還算濃烈,戚時微提起裙子,向上走了兩步,尋了一處樹下的蔭涼歇息片刻。
此時又有賓客過來,老遠便熱切地喊了裴清榮一聲,緊走過來,裴清榮便走過去和對方寒暄,戚時微遠遠沖他揮了揮手,示意她身邊有石青跟著,不必擔心,又往更深處的蔭涼地走了幾步。
石青亦步亦趨扶著她,從袖中掏出一條細麻布手帕,拂去石塊上的灰塵與枝葉,讓戚時微坐了,又說:「姑娘,該吃藥了。」
戚時微每天要固定吃兩回藥,早上是湯藥,下午是藥丸,都是裴清榮找人配的固本培元的方子。兩個月來,她已習慣了這時間,便點了點頭。
石青拿出隨身的藥瓶和水囊,將藥倒進戚時微手心中,戚時微正要服藥,假山深處忽然又出來一個人影,還有些眼熟。
戚時微內心嘆了一句,俗話說得好,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
是戚時幼。
「七娘。」戚時微畢竟居長,率先開口,淡淡一點頭。
「姐姐,」七娘的兩隻眼睛裡似是冒著火,「你現在很得意吧。」
戚時微愕然,想不到什麼回應的話,想想也的確不該與她糾纏,索性閉了嘴,將藥丸合著水送服了。
只有兩粒小小的藥丸,她仰起頭,就著石青手中的水囊喝了一口,一飲而盡,削瘦的脖頸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手腕跟著一帶,露出半邊木鐲子的花紋。
「你現在都不屑同我說話了麼?」七娘腳下似扎了根一般,牢牢站在原處,逼視著她。
戚時微不想同她多話,站起身來要走,回頭對七娘道:「你多心了,我的確沒有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七娘卻不放過她,「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顯得舉重若輕嗎?你這樣輕描淡寫,顯得我很好笑吧?你怎麼能、你怎麼能……」
七娘頓了頓,說不下去了。
——你怎麼能過得比我好?
她以往一點也看不起的庶出姐姐,竟然找了這樣好的夫婿,到她面前耀武揚威來了。兩人之間的形勢完全掉了個個兒,七娘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勞駕,」戚時微還是那副柔婉平和的語調,「借過一下。」
她一隻手扶著石青,另一隻手提著裙角,預備下山去。
石青這丫頭很是識得眉高眼低,這會兒牢牢繃著臉,護在戚時微身前。
「哈,連你的丫頭現在都能在我面前昂首挺胸了!」七娘剛和曹睢吵過一場,這才一個人往假山的深處來,偏巧又碰上戚時微。她也是自小嬌寵長大,心頭邪火一起便不管不顧了,誓要發泄出來。
如果戚時微肯應她兩句,可能還好些,偏偏戚時微輕描淡寫的,這姿態卻越發地惹人生氣!
七娘索性不忍了,將胸中怒火傾泄開來:「你花了多少功夫,在我面前裝成這副樣子?剛剛不是還夫妻情濃、情意甚篤嗎,這會子又跑到這荒僻地方一個人吃藥,我那了不得的姐夫又忽然不見了。吃的什麼藥,該不會是求子的藥吧?你生不出孩子,又怕他納妾,自個避著他求子?」
戚時微一愕,搖搖頭,這次是真笑了。
七娘掃到她手腕上的木鐲子,又恨恨道,「頭上都是金啊玉啊的,可怎麼就改不了窮酸相,是從哪兒淘換出的木鐲子,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
戚時微還記得,劉氏很喜歡說這句話。
等嬤嬤告完狀,她總拿眼尾輕輕一掃站在下首的她們,然後道:「罷了,畢竟是庶女,上不得台面。」
她是從不親自訓斥庶女們的,失了身份,所有的訓導不過這一句,剩下的依舊交給嬤嬤們,該怎麼罰便怎麼罰:加罰繡活、抄家規、禁足、跪祠堂……總歸不會讓人輕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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