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真以為裴清榮是個難覓的如意郎君。他讀書用功，白日裡不是在太學，就是在前院的書房念書作文章，身邊也很乾淨，除了她再沒有別人。只有一條，寡言。

但他對戚時微很是尊重，基本不置喙她對院中諸事的安排，豆綠跳出來要攀他的高枝，也被直接打發了。

豆綠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雖說身契不在她手上，可在外人眼裡，也是她的人，戚時微硬著頭皮去找裴清榮，心裡七上八下的，也拿不定主意，裴清榮從書中抬起頭，淡淡看她一眼，道：「那便送到莊子上去，不許她再回來。」

讓她煩憂了整晚的事，就這麼輕描淡寫被一句話解決了，戚時微愣愣道：「哦。」

「還有什麼事？」裴清榮仍望著她，問。

「沒，並沒有了。」戚時微忙道。

裴清榮開了年就要科考，不能因此耽擱時間，何況他也不是喜歡閒聊的性子，思及此，戚時微忙退了出去。

裴清榮嗯了一聲，目送她帶上了門，便重又垂下頭去。

他是對她失望了嗎？因為她還沒有主母的氣魄，不能掌起家來？戚時微不知道。

但總歸裴清榮不是個難伺候的郎君，甚至對飯菜都沒有特別的喜好，戚時微布希麼菜，他就默默的吃，不時給戚時微也夾一筷子。食不言寢不語，兩人的餐桌上總是很安靜。

裴清榮的私生活也簡單到近乎無聊了，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偶爾參加些同窗間的交際，也都規規矩矩的，從不帶著酒氣回家。不知什麼時候，他把晚間溫書的場所從書房改到了臥房，戚時微就在旁邊借著同一盞燈，默默地做針線，再用小茶爐溫些粥湯一類替他補補，裴清榮總會看著她笑一笑。

那時候的裴清榮是溫柔的，她也真以為，她會和他天長地久，做一對平凡夫妻，裴清榮是庶子，排行最末，襲不了爵，乃至分不了多少家產也沒關係。他現在已是舉人，或許運氣好，明年就能成進士，就算中不了也不要緊，再假以時日，總能做個小官兒，等侯府分家了，就在外頭貸一間小小的院子，再生幾個孩子……

那時候戚時微在燈下做針線，絮絮地把對未來的構想講給裴清榮聽過，裴清榮聽罷只是笑一笑，仍是不說話，他當時的神色，戚時微其實看不懂。

她看不懂裴清榮日常讀的書，作的文章，也看不懂他的神情，但裴清榮多數時候是很容易應對的，不需要她去揣摩什麼，也沒什麼特殊的要求，戚時微給他布希麼菜他都會捧場地吃下去，做什麼花色的衣裳他都會好好收下，再說一句辛苦了。戚時微也就心安理得在他身邊待下去，安心地做好他的妻室，以為裴清榮是個和她一樣沒什麼野心、只想安心過日子的人。

可惜，金麟豈是池中物，她從來就不懂裴清榮。

裴清榮去科考的前兩天，其實兩人吵了一架。起因是侯府家宴上，裴盛略提了一句，要為裴清榮添兩個妾室。

他自己是個風流多情的人，偏偏子嗣不豐，只得三個兒子，因此對兒子們最大的重視與關愛就是賜下一個接一個的妾室，再看他們為侯府開枝散葉。裴清榮行九，但自小聰穎，如今年紀輕輕竟要考進士，這樣出息，再賜兩個知心人紅袖添香也是應當應分的事。

裴清榮恭謹謝過父親好意，婉拒了此事，過後裴夫人卻私下又找了戚時微一回。

她話語依舊很和緩，也沒有強迫戚時微做什麼的意思，只說：「這是侯爺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們新婚小夫妻正是情濃的時候。只是多兩個人回去伺候九郎，能幫你分擔一二，亦不是壞事。何況九郎很快就要入仕，若是今次中了進士，攀附獻美的人還要更多，倒不如現下先把位置占住了，左右只是府中婢女，身契都在你手上，翻不出什麼浪花，若是往後九郎納了身份高貴的側室才是麻煩。你放心，這兩個只是伺候人的玩意兒，絕不會讓她們在你之前生下孩子。」

裴夫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很是為她著想，戚時微實在沒有拒絕的道理，她懵懵懂懂點頭應了，往院中帶回了兩個玉字打頭的通房。

裴清榮見到那兩人，卻頭一次對她冷了臉，戚時微知道自己闖禍了，一顆心七上八下，可人已經領回來了，卻又不能再送回去，不然豈不是明晃晃地打裴盛和裴夫人

的臉？

「罷了，」裴清榮按了按眉心，道，「下人房不是還有位置？找一處安靜地方叫她們住下，只作尋常的使喚人就是。你平日也要叫人好生管束她們，叫她們做些繡活，或是跑跑腿、端茶倒水，都隨你，只是需得說明白了，不要養大了她們的心思。」

他很少一次同戚時微說這麼多話，戚時微全副精神都集中了，只恨自己不會寫字，不能將他說的記下來，過了片刻才應了聲是。

「以後莫要這樣了。」裴清榮沒有多責備她，仍是語氣淡淡道。

「是，」戚時微道，「我往後一定不擅作主張了。」

她拿定了主意，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只管說要聽裴清榮做主，再拿回來問他就是。

「也無需這樣……」裴清榮按了按眉心，最終只道，「罷了，今日之事，你也不要過於放在心上。」

戚時微看不懂他神色，也不敢擾他溫書，草草應了一聲，便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