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椿有一張清秀蒼白的面孔,看上去纖細而無害,袁航第一次見她時莫名覺得她像個馬上就要碎掉的、搖搖欲墜的玻璃花瓶,但今天交談過後,他察覺到了她身上同時具有某種堅硬的特質,尤其是當她面對具有壓力性質的問題,或者與她女兒相關的事情時,這種堅忍會變得非常有力量感。
袁航:「好吧,那你們在北門公交站分別後,這個人去了哪裡?」
陳椿:「不知道。」
袁航:「可以試著回憶一下他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看得出陳椿在用力回想,片刻後比劃了一下:「往……嗯,公園出門右手邊。」
「你還能想起走到公園門口這段時間裡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嗎?」
陳椿終於忍不住問:「到底為什麼要問這些,這個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袁航不動如山:「麻煩您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有點泄氣地坐回去:「特別的事……」
「多小的事情都可以。」
陳椿皺著眉冥思苦想,距離中秋節已經過去了三個月,要精準地想起某天某個特定時段的細枝末節實在很困難,但她忽然輕輕一合掌:「我女兒給了他幾顆糖……算嗎?」
「什麼牌子的糖?幾顆?」
「旺仔牛奶糖,她只喜歡這個。」陳椿說,「幾顆不知道……因為是她從兜里隨便抓的。」
袁航想起了糖紙包裝上的半枚殘缺指紋,心說難怪比對不上,原來是小孩的指紋——
等等!
電光石火間某個猜測在他腦海里隱約成型,思維撒丫子狂奔,把意識遠遠甩在身後,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撞著肋骨,得極力控制才能讓聲音不突然飆高,穩定在自然冷靜的頻率:「你或者你的女兒,有沒有碰過他的傘?」
霎時間室內室外、現場和坐在外面看監控的人,全部為之一靜。
一線明光如懸針細絲,在迷茫混亂的盡頭微弱地閃爍,在堪稱煎熬的三秒寂靜後,陳椿輕輕地點了下頭:「我抱著孩子騰不出手,我女兒一直手欠想去抓那個垂下來的傘扣,差點摔了,那個人就把傘帶粘上去了,讓我女兒試著舉了一會兒傘……但那天有風,她沒舉多久,很快就還給人家了。」
袁航筆尖猛然頓住,手一哆嗦,在本子上留下一條失態的劃痕。
也就是說,只要能從高啟輝持有的雨傘上查出小女孩的指紋,就能證明他進入地庫時手中拿的傘屬於9月25日當晚從公園離開後的葉桐生——那天晚上兩人一定見過面!
「陳女士,麻煩帶你家孩子來局裡錄個指紋,」儘管再三克制,袁航的聲音仍然泄露了一絲顫抖的氣音,「她的指紋可能是關鍵線索……」
陳椿敏銳地抬眼,從他的話里察覺到了平靜之下的異樣,兩人對話之間那種若有若無、微妙的合不上拍的感覺終於在此刻被放至最大:「什麼意思?」
「那個人怎麼了嗎,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袁航猝然與她目光相對,這場對話里漏洞百出的遮掩和疑點在他腦海里紛紛掠過:不問前因後果地直接否認,假裝經過提醒才想起來的演技,帶著孩子戒備心很重,卻答應了陌生男性的同行請求,明明說著自己是臉盲、卻不肯多看照片一眼輔助回憶,監控顯示公交車開出一段距離葉桐生才從原地離開,她記不清對方的臉,卻能說出葉桐生離開的方向,說明在公交車上曾特意尋找並注視著他……
以及此時此刻坐在警局被刑警問話,她問的仍然是「他出什麼事了」,而不是「他有什麼問題」「他犯什麼案子了」。
就好像她心裡的那杆稱早就將葉桐生稱量得清清楚楚,認定他是善意的、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可她又矢口否認二人相識,那種堅決的態度不像是「愛誰誰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而是「就算葉桐生本人來了也不會推翻我的說法」——她的底氣到底來自於不為人知的默契,還是她知道葉桐生本人已經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這個人,」袁航緩緩地說,「叫葉桐生,9月25日晚在新柳河溺水身亡。」
「陳女士,你真的不認識他嗎?」
啪嚓。
虛空中似乎有什麼透明的東西碎掉了。
陳椿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鼻翼翕動,像是忽然忘記了該怎麼呼吸,如果不是正坐在椅子上,她也許會控制不住自己顫抖搖晃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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