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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寧不是個叛逆的小孩,由於父親早逝的緣故,在所有親人的耳提面命下,他已經把「體諒母親的不容易」刻進天性,當成了不可違逆的金科玉律。

周末在他的千思萬盼中姍姍來遲,沈政寧在兜里揣了兩根咪咪喜歡的火腿腸,興沖沖地跑到爺爺家,甚至來不及和爺爺奶奶問好,先一頭熱地問:「咪咪呢?」

爺爺開門迎接他的熱切笑容僵住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試圖轉移話題:「政寧來了,快進來,外面冷不冷?最近學習挺累的吧?」

「爺爺,我的小狗呢?」

在沈政寧年紀還小、尚未意識到自己的敏銳比其他人要強上那麼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本能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躲閃,並表現出了格外執著的態度:「我媽說她把咪咪送到爺爺家了,咪咪在哪兒呢?」

「政寧啊,來來來進來說,別在門口站著。」爺爺把他拉進家門,好言好語地勸慰他,「是這麼回事,你媽媽說你最近因為養狗成績下降了,她不想讓你為這些玩意兒分心。再說你媽媽工作忙,光照顧你就挺費勁了,哪有時間伺候小狗?」

「我知道,爺爺。」沈政寧說,「咪咪先放爺爺家養著,我會每周過來看它,等我考完放寒假,我再把它帶回去養,不用我媽操心。」

爺爺條件反射地向身後看了一眼,可那裡並沒有一隻小白狗顛顛地跑出來迎接:「我已經把它送人了。不就是一隻狗嘛,你現在還是學生,不適合養狗,等你考上大學,爺爺再給你買只新的,行不?」

熱脹酸意猛地衝上喉頭,某一瞬間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憑什麼,但沈政寧再一次死死忍住了。他從小被人教育哭是軟弱可恥且無用的,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動腦子:「什麼時候送的?送給誰了?」

「送給……」爺爺見他竟然沒鬧,看起來還挺冷靜的,似乎對小狗也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本來想隨便說個鄰居熟人糊弄他的謊話在嘴邊拐了個彎,變成了實情,「前天你劉爺爺家二小子海城過來送菜,看見咪咪了,他說這小狗是品種犬,叫什麼薩什麼的,在市場上能賣點錢,我就讓他給五百塊錢抱走了。」

五百塊。

對沈政寧來說是把從小到大存下來全部的零花錢都湊在一起勉強能夠的數字。事情還沒有走到絕路,只要能找到咪咪,他可以想盡一切辦法把小狗接回來,他可以跟媽媽做好保證,不占用學習時間、不浪費她的精力……

行動計劃在腦海里迅速成型,沈政寧不記得自己怎麼強行保持著和往常一樣的態度跟爺爺告別,關門後他拔腿衝出了單元樓,循著記憶敲開了劉爺爺家門,問到了劉海城的所在,又根據劉海城的描述跨越了半個城區,去尋找買下咪咪的那戶人家——他心無旁騖地執行著自己的計劃,宛如奔波於古戰場的希臘士兵,跨過重重艱難險阻,只為抵達他夢寐以求的雅典。

然而劉海城給他的買家信息非常模糊,終點範圍被他鎖定在某小區。在他挨家挨戶地排查了一棟樓之後,晚上九點,先一步找到沈政寧的是他媽媽、他的班主任和他爸生前的同事。

他媽媽當著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記脆響的耳光,眼淚和質問同時噴涌而出:「為了一條破狗,你連家都不回、連你媽都不顧了是嗎?!」

沈政寧被扇得一個趔趄,同行的警察趕緊上來拉開母子二人,有許多人在一旁勸他,嘈雜聲音混著耳鳴忽高忽低地錘著他的神經——「你一個小孩子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你媽都要擔心瘋了。」「家裡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你要有個磕磕碰碰,你媽得多心疼?」「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要懂事起來,主動照顧媽媽,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

「快去,」有人推搡著他,「去跟你媽道歉。」

沈政寧在茫然淚眼裡看向遠處一排排高樓燈火,感覺自己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被自責愧疚炙烤著,和臉上的巴掌印一起火辣辣地灼痛;另一部分則高高漂浮在半空,沒有眼淚,只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悲哀。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咪咪了——它或許就藏在某一扇窗戶後,兩隻黑玻璃珠似的圓眼睛安靜地注視著他,可他再也不會去找它了。

「對不起……媽媽。」

在這毫無道理、沒有意義的二選一里,是他最終選擇了放棄自己的小狗。

長大後的沈政寧依然最喜歡薩摩耶,有錢有精力卻始終沒有養一隻屬於自己的小狗。這並非是出於怨懟,也不是不肯原諒,相反他很能理解他媽媽的痛苦掙扎。但人和人的痛苦是沒有高下之分的,他只是無法釋懷,並且軟弱地選擇了逃避——不去開始就不會有分離,永遠也不必面臨任何取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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