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那薛一百見狀竟是嗷嗚一聲跑開了——它也怕熱,當然不肯搭理他這穿長褂的,只去蹭那短袖短褲、分外清涼的岑昀。
岑昀受寵若驚,這會兒腳跟種子埋地里似的,一動不敢動,生怕驚跑了這位貓主子。
薛無平撇著嘴正要回座,忽而看見外頭兩個被日光險些曬融的人影。他眼一瞪,忙將方美愛不釋手的老照片奪過,一把倒扣在桌面上。
砰——
門開了。
方美打了個響指坐起來,沖推門進來的二位吹了聲哨,笑道:「兩位爺的活雖辦得利索,卻是到底沒能嚼透鄭家那位二公子啊!——能活著從那死亡循環里出來,真真是瞎貓撞了死耗子,純粹是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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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沒有早晚概念,到了晚間叫得更是歡。戚檐抬手柄窗子拉開欲吹涼風,誰料風遲遲不來,嘈雜的蟬鳴卻是一股腦往內進。
文儕就坐在桌邊,手裡拿著本子,還沒來得及翻開。
戚檐笑了笑,轉而搶過那本子,說:「咱到檐下讀去,屋內屋外都是蟬鳴,哪兒都吵,外頭至少涼快些。」
文儕嘴裡還塞著戚檐適才硬塞進去的一塊西瓜,這會兒嚼出來的汁水塞得兩腮鼓鼓,罵不了他,只能隨他去了。
庭中月輝瑩瑩,戚檐抬腳將兩張凳子挑來,美滋滋地拉文儕坐下,說:「讀吧。」
眼下那人一手扶著書,一手端著盤西瓜,這姿態是要文儕幫著翻日記。
文儕愣也不愣,長指卡去了新寫的幾頁,須臾便有一行大字擠入眼底——
【《委託柒1925年祿雙村薛氏地主未婚女婿跳崖自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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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槐2022年6月22日書,渭止老城時有清荷】
第205章
【鄭槐2022年6月22日書,渭止老城時有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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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鄭槐,生在1903年仲夏。
差些成了薛地主家的上門「女婿」。
我是1925年跳崖死的,自以為走得很瀟灑。
可我若當真瀟灑,就不會在這兒落下這些苦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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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家四口,爹、娘和頂頭一個大我六歲的哥。
爹是喜歡咬人的畜生,娘是愛畜生的人。
哥是那畜生窩裡唯一的正常人,庇佑著我這個不識好歹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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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我十六,我爹上山為匪,丟盡全家臉面。
娘說,爹那是給土匪擄去了。
起先我以為她是因好面子才如此對外人說,直到後來見她拜佛拜得誠懇,嘴裡念的是「求佛祖保佑土匪放過孩子他爸」。
我這才恍然大悟。
——她原來是真心以為那畜生是被迫棄良為匪。
我脾氣炸,忍不了,是哥他捂了我的嘴,說,弟啊,娘她也不容易,你就給她留一條活路吧。
我停止掙扎,咸苦的眼淚將他的指腹泡得起了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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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我十九,大哥死了,死得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哭,便給鄰家老人揪去城隍廟幫忙掃地。
掃地時也沒發生什麼,算得上有丁點印象的,僅僅是給個滿身書卷氣的年輕少爺指了路。
那位少爺不大懂禮貌,總盯著我的臉不說話。我滿腦子念著我哥,哪有力氣同他慪氣,僅把頭低了,思索把我哥埋哪兒好。
想了好一會兒,想到我哥是跌下山崖死的,屍體多半找不著了。
埋,埋個屁!
再抬頭時那少爺已沒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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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事沒我哥大,沒法像哥一般掙錢養家,但在這小村里要養活兩張嘴應也算不上難,可是我和我媽還是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壞。
我知道那是因為娘她把錢都拿上匪山給了爹。
但我記得哥的話,要給娘她機會活,所以我什麼也沒做,死命憋著一口氣。
可哥似乎只想到要如何讓娘活下去,沒想過我如何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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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新春剛過,忽而有媒婆上我家提親,要我當薛地主家的上門女婿。
她拿著幾張票子,說這還不算在聘禮里。
我詫異不已,想著我們家只差家徒四壁,人地主家女兒怎麼就能看上我。
那媒婆抿唇一笑,說,雖說是要納我為上門女婿,可是薛地主家這輩沒有女兒,所以我要娶的——是薛家大少。
我由困惑轉為驚訝,正欲拒絕,娘她已接過了媒婆手中票子。
於是我答應了媒婆的說親。
娘,保重身體,日後咱們就別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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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3月1日,我應薛家要求,搬進薛家老宅,過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
自那時起,我再沒見過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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