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戚檐乾笑兩聲,垂眸想了想又說,「媽,你同我講講嫂子他唄?」
薛當家聞言忙叉腿去撞他,面上五官全被他拿來擠動,匆忙指示他閉嘴。
一點兒用也沒。
薛母耳朵好,方聞言便將筷子摔在桌上,忿忿道:「我、我真——!你可知我辛苦將你們仨拉扯大廢了多少心血?!有山他……他一個男人……竟、竟能看上個與他一般的男人!」
聞言,薛當家忙推椅起身,摸住薛母的肩,說:「噯!有山他生來陰陽失調,大病小病皆不斷。為治這陰盛陽衰,他把藥當水喝了多少年!都是為了孩子好,就別計較這般多了啊……」
薛母並未流出眼淚,手上卻也沒握回筷子。她吸了吸鼻子,攥住戚檐的兩隻手,苦口婆心地說:「也不是媽心眼小,對那姓文的孩子有啥偏見,只是他家裡的狀況你也知道……」
戚檐打斷她:「我不知道啊。」
薛母嗔怪似的瞥他一眼,才說:「你不知道?你是忘了,可不是我們沒同你說過!那嫁進咱家的男人,是他們家第二大的兒子。他媽今兒同他一道住進咱家的,大家都喚他媽『苗嫂』,雖說咱看不上那般人,但你下回撞見她可千萬要打聲招呼!他們家再怎麼落魄,也終究是咱親家!」
薛母扭身去要下人舀湯給戚檐,回頭接著說:「他爸上山當土匪去了,可不是拋妻棄子麼!那家母子三人日子本就難過,偏偏那讀書忒厲害的大兒子到山上幹活,給毒蟲叮死了!唉——真是造的什麼孽喲!」
戚檐擔心那二老嘮叨,此時還在硬往嘴裡塞飯菜,只抬手攔著嘴,有些含糊不清地問她:「死了那麼能幹的大兒子,苗嫂她心裡很難受吧?」
「可不是嘛!」薛母將盛肉的盤子托去掌心,要下人拿來個乾淨調羹,一股腦往戚檐碗裡撥去,「那大兒子真是懂事,又養家又念書的,他弟的字都是他一個個教著認的。唉,你多吃些啊!——苗嫂她跑了男人後,精神就變得不大好了,死了大兒子後精神更壞了,聽說近來對他那小兒子不怎麼搭理,覺得這小的不比那個大的。」
「村里男人那麼多,怎麼偏偏看上他家?」戚檐抬手捂住碗,「媽您多吃些,我都給吃撐了。」
薛當家正喝酒,聞言差些噴出口去,嗆得脖子紅了才咽下去:「哎呦,你咋哪壺不開提哪壺!」
薛母瞪了那老爺一眼,要他別說話,自個兒皺著眉頭看向戚檐:「還能因為什麼?你哥他喜歡唄!哎呦!前年村里拜城隍爺,他在廟裡撞見那文家小子,夜裡便回來同我說他一見傾心了,他非那男人不娶了!哎呦!那會兒你外地念書呢,媽也不願意叫你憂心,生生叫他氣得病了半月!」
戚檐見那對夫妻泫然欲泣模樣,也不留情,只笑了笑,追問道:「那您二位今兒咋答應了呢?」
那夫婦二人的神情倏然變得呆滯冷漠。
他們沒有回答。
***
老宅的夜黑漆漆的,文儕的目光從左掃到右,尋不到星點亮。
用完晚飯後,苗嫂將他安排在這門前坐下後就不見了影。他依那人的話坐在階上等時辰,不知是在等哪一時辰,也不知時辰到了後自己又要去做什麼。
苗嫂有意將話說至一半,任他怎麼問也不把話講全,只著意叮囑幾句拎煤油燈去拜薛府祖宗的時候需得虔誠,千萬莫要衝撞了鬼神。
他就這麼坐了近一個小時,當下也只是木木盯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宅院瞧。涼絲絲的冷風順著袖管往裡鑽,直凍到他心口去,叫他心底有些發毛。
他不知戚檐在哪兒,卻也不似先前那麼心焦,這宅子寬綽,左右丟不了。
正尋思著屋裡那幾封薛大少的信,寂靜的昏晦間忽然響起了一腳輕一腳重的步子聲。文儕伸長頸子朝四周張望,很快瞅見一團紅霧似的男人。
實話說,那男人深更半夜穿了一身艷紅,能輕而易舉嚇死起夜的小孩,但文儕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瞅見那人走近,單不慌不忙拍拍膝上雪,站起身。
來人手裡沒提燈,單一跛一跛地拖著雪往前。他腿不靈便,走起路來很慢,縱使文儕提高音量問了幾聲來人是誰,他也不答,照舊慢騰騰地過來。
待終於停在階前時,爛雪已在他一雙紅布鞋頭堆滿了。算得上清秀的臉鑽入昏黃的油燈光線範圍,文儕卻先看見他左臉一條頗醒目的刀疤。
文儕想起自個兒的身份,於是略微彎腰賣笑問:「您是?」
男人顯然不急著回答,單盯著文儕笑,一對黑洞洞的瞳子將文儕掃了又掃,好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只不過那話說得極虛,氣又薄又短,好似很快便要撒手去了:「我花弘,有山他表哥。」
「啊,弘哥……」文儕不敢輕易得罪薛家人,只裝著低眉順眼的模樣,「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知道你不懂才來的。」花弘用沒壞的那條腿抵著石墩子,又沖那煤油燈努努嘴,「今夜我先領你走一回祠堂路,規矩給你講明白了,明兒你便自己去。」
文儕應得很快,麻溜地提起煤油燈便跟在已經往外走的花弘身後。
「咱們薛家每夜都要輪流去拜祖宗,這是定死的規矩。一個個入祠堂,燒三根香,再恭恭敬敬拜上三拜。」花弘斜眼瞧了文儕的神情,大概是見文儕聽得仔細,竟莫名其妙笑起來,「怕麼?」
怕?
文儕當然不怕,殘肢斷臂都不會讓他怕,稀奇古怪的民俗又怎可能嚇得著他?但他覺著眼下他應該點頭,故苦笑著點了幾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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