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儕看著阿九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只訥訥重複了瘋子的話。
「捅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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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未定,文儕回頭見不遠處扎堆的人群里忽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臉孔,於是趕忙扯著戚檐往那處跑。
文儕方穩住腳步,那戚檐已沒臉沒皮地沖湛三爺笑起來:「三爺,我倆忙了一整天,也沒來得及吃午飯,這會兒天都暗了,就讓我們這倆小的到您家蹭回晚飯唄?」
雨水自湛三爺的鬢角往下滑,直滑向他腮邊未能割乾淨的胡茬。
起初他神情木訥,就如旁觀的眾人一般,約莫兩三分鐘後才像是終於開機的舊計算機一般,緩慢地開始運作。
「你還能笑得出來嗎?」湛三爺的雙手有些發抖,「你媽方跳河沒了啊!」
戚檐笑得狡黠:「您不是知道的嘛……」
湛三爺抖了一抖:「知、知道啥……」
「知道翠媽為何而死。」
戚檐又設下了餌。
湛三爺的眼睛瞪如銅鈴,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便緊張地將被淋得一榻糊塗的頭髮隨意捋了捋,說:「吃晚飯……走,去三爺家吃晚飯去!」
***
與先前所見的那些個簡陋屋子不同,湛三爺的屋子雖說仍舊是霉點密布的黑牆圍砌的平房,可光看那屋子大小,相較他們之前走訪的那幾戶人家來說,已算得上氣派。
他家院子門是生了鏽的鐵門,院中拴著只大黑狗,即便是見了湛三爺也吠叫得很浮誇。
「三爺,這狗不認主啊,怪凶的。您這麼縱容著,不怕來日給他咬了麼?」
湛三爺「嗐」一聲,說:「保命最重要。」
牛頭不對馬嘴。
文儕詫異地瞥了戚檐一眼,只照舊跟在湛三爺後頭走。
屋裡鋪了瓷磚,大概是經年踩踏的緣故,今兒磨損之餘,還發了黃。
那湛三爺腳上套了雙塑料水靴,進了堂屋便大剌剌地在長木椅上叉腿坐下,直把鞋褪了,將裡頭的雨水、河水、海水一股腦地往外頭倒。
雖說適才沖三爺賣慘說餓,可二人的早飯是按照一餐兩頓的氣勢吃的,這會兒胃還不算太空。然而戚檐此時卻還是摸著腹部,疊聲催促湛三爺:「三爺,您啥時候做飯去呢?」
「嘿,適才見了我還說不認識呢,這會兒竟這般厚臉皮,伸手要飯來了!」湛三爺笑呵呵的。
文儕將堂屋環視一圈,沒見著半分女人痕跡,便打岔說:「爺,您這般年紀了,怎麼不娶媳婦呢?」
湛三爺乾笑幾聲,搓著掌心紋路里干透的泥,慢騰騰說:「我還沒錢。」
「您這還算沒錢?」文儕看向湛三爺,感慨道,「我看您這兒比我家那房子還要強得多哩!」
那中年男人卻只是把腿一拍,唉聲嘆氣道:「別說啦,三爺做飯去!」
文儕瞧著那人背影,輕聲問戚檐:「他家還有單獨的廚房呢,這算沒錢?」
「看同誰比唄。」戚檐琢磨著,「該說他是對物質太在乎了,還是這漁村結婚彩禮重,或是別的什麼……為何提到娶妻,他不念叨幾嘴感情和緣分,說的儘是錢?」
文儕把掌一拍,說:「不管了。咱們快些翻一翻他家。」
這堂屋陳設簡單,正中擺著一張方飯桌,兩側各擺一雕花的大木櫃,其餘的皆是些對聯平安結之類的尋常裝飾物。
他倆對看一眼,各自開工。
戚檐翻的柜子里塞滿了農具,那些個顯然已有好些年頭的農具上結著土塊。戚檐顧不得髒,只把那些個鏟呀鍬的拿出來挨個看了,最後在一把老鋤頭底下瞧著一片凝作紫黑色的血。
「這會是誰的血呢……」他呢喃。
他斜目見身側冷不丁站了雙鞋,雞皮疙瘩倏然爬上身子,理智卻穩住他的心神,叫他記起那湛三爺此刻並未穿鞋。
——是文儕吧。
他側首,看到的卻是那套著三爺脫下的水靴的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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