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了算時間,估摸著四婆和袁景也該離開了,隨即將籃子隨地一拋,光明正大從後門進了宅子,也不顧那驚詫的老管家的勸阻,拖著濕答答的身子直奔向樓上。
柳未的房門果然也沒關緊,裡頭是一片黑暗,戚檐沒傻到莽勁往裡沖,只貼著門聽柳未均勻的呼吸聲。
「她在房裡啊……」戚檐轉了轉乾澀的眼球,還是躡手躡腳入了屋。
他走起路來像是飄蕩的鬼魂一般悄無聲息,襪子踩著厚厚的地毯僅留下踏雪一般的簌簌聲。他倒是專一,沒去翻找新地,只憑記憶拉開了那四層櫃。
第一層被拽開時,他只是冷著臉在那些詭異的大頭洋娃娃中翻翻找找——據文儕所說,那巨型鬼布偶通身長著紅毛,四肢浮腫,烏黑大眼瞪如銅鈴,頭頂則生著稀疏的黑髮。
第一層一無所獲。
而在第二層的玩偶殘肢中,戚檐也沒能從那些細胳膊細腿中翻到什麼。
第三層,一拉開抽屜映入眼帘的便是淡粉的、天藍的、鵝黃的清新絨毛,那些東西鋪得平平整整,頗有強迫症的意味。
戚檐覺著沒意思,伸手胡亂一攪便要往下看,哪曾想他這一攪卻叫那些絨毛翻了個面,露出背面的艷紅。
戚檐咽了口唾沫。
為什麼他聽不見柳未的呼吸聲了?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再顧不得什麼,只猛然往外衝去。
走廊的光亮在一瞬之間耀得他眼前一花,可定睛看去,卻只見捧著兩塊干毛巾的老管家正攢眉盯著他。
老管家說:「戚少爺,夜深了,您快些把頭髮擦乾了去睡吧!」
戚檐有些發懵,原來已經到深夜了麼?
他接過毛巾,極自然地忽略了來自柳未臥房的一道灼灼目光,朝走廊深處的房間走去。
***
戚檐是被噼噼啪啪聲吵醒的,他睜眼,看到的不是這山上熟悉的鉛灰與蒼青,而是吞沒一切的橘紅。
——是火光。
火,吞沒了前院的一切,他伸長頸子,看見那園丁老伯渾身沾滿了火焰,正絕望地在泥潭裡打滾。
一陣刺痛逼得戚檐驀地掀開了厚重的棉被。
原是一小簇火苗已咬上了他的褲腿,他一愣,下意識砸了屋裡的盆栽,把裡頭的土往腳上掩。
然而厚土撥開,火苗仍舊沒有熄滅,且在不斷向四周擴散。
他衝去房門,看見那癱在沙發上的醫生俞均,那醫生見他要去浴室,嘴唇翕張,卻是最後僅僅把手壓上了雙眸。
戚檐沒搭理他,只衝進浴室打開花灑——可那無疑是白費功夫,火苗並沒熄滅。
他也在這時認識到了一個事實,那火併不會損毀他的衣物,它們灼燒的,僅僅他的肉身。
戚檐粗略一算,這火苗最遲在一小時內便會覆蓋他全身,且在這之前,他也極有可能因重度燒傷而死。
「沒有時間查找線索了……」戚檐強忍疼痛,「得把死況給還原了才行……」
他往樓下跑時,看到樓梯旁邊蹲著那用棉被裹著自個兒、放聲痛哭的袁景;席地而坐的柳未倚著樓梯,指甲死扣著一塊軟木板,將下唇咬出了血也不願意出聲;四婆將自個兒鎖進了屋子裡,他瞧不著;老管家就站在門側,腿部肌膚已被火燒得焦黑。
仍舊保持體面的管家沖戚檐微微屈身,說:「戚少爺,早安。」
戚檐沒工夫回應,徑直跑向後院。
他們當真不知疼痛滋味麼?
心裡有片刻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可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那疑問便被他拋到腦後去了。
***
雨水將他的身子淋透了,可他除了向前奔跑,別無選擇——他愈是慢下步子,大火灼傷全身的疼痛便愈是強烈。
所以他只能邁開腿,再邁開腿,叫四肢的酸痛與近乎窒息的疲累舒緩難耐的燙傷與燒傷。
他很快便到了池塘邊,倒也不怎麼慌亂,踩穩了池塘周遭那些發軟的泥,便開始仔細回憶李策死亡的細節。
「淹死,再加上泥巴糊臉……」戚檐算著,「面朝下跳,叫什麼尖銳東西戳著臉蛋必然不好受……」
戚檐念叨著,也不做任何心理準備的,只轉了個身,挺直身子往下躺。
撲通——
渾濁的池水在大雨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吼叫,轉瞬便將那不速之客吞進了腹中。
澆不滅的火苗還在燒皮燙骨,戚檐只是墜落,沉底,又死一回。
往後倒時他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甚至連半點起伏都沒有,或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生命的終點,而眼下的一切痛苦皆有終點。
可當池水湧入他鼻腔之際,他忽而有些怕了。
要是睜眼時文儕還是不在怎麼辦?
那他的心意只能爛在胸腔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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