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著鬧著,春困難忍,倆人便這麼歪七倒八地搶著被子睡了。
***
天邊泛著魚肚白,涼絲絲的早風穿堂過。文儕一動不動地斜倚著後院門,已然抱臂盯著那坐在櫃檯前的「鬼」打量好一會兒了。
他是頭一回知道,那成日罩著身鼠灰長袍馬褂的薛無平竟還懂得趕時髦。只可惜那大鬼的品味一如既往的糟糕,否則他不會在給自個兒換了一張年輕麵皮後,還自以為立在潮流尖尖似的,往剪短的黑髮間挑染幾縷艷紅色。
很潮,他再搗鼓搗鼓,說不準就走了殺馬特風。
文儕心想,世人爭論的鬼喜歡紅色與否,這下可有結果了——根本是愛得要死。
那隻鬼全神貫注地盯著桌上幾沓厚紙看,一雙被他撐得圓溜溜的眼睛幾乎要貼去桌上,文儕於是走過去捋了捋他那撮夾雜在黑髮中的紅髮,笑說:
「喲!新年新氣象,您老還給自個兒整了張新皮?白白淨淨,怪水靈的,比之前那張陰森森的好不少!」
怎料那被他又是摸頭髮又是掐臉的鬼聞言,卻將眼睛瞪如銅鈴。
見他被翻開的掌心間沾了好些中性筆墨水,文儕俯身又說:「噯、寫啥呢?這般認真?我瞧瞧……」
他一隻手撐住桌子,仔細瞧去:「呃……物理題?你不是搗鼓中式迷信的鬼麼,不興了解這些吧?您信二元論?這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咱還是別兩頭攬吧,當心給人批作一人騎二馬!」
「哥……您認錯人了……」
聽得這麼一聲,文儕還揚起唇笑:「哦——同我瞎扯淡呢?我怎麼從不知道活人也瞧得著我倆啊?——昨日變作菸灰飛得爽不爽?今兒又想換一招逃?!少說些有的沒的廢話,你快給老子將我腰間疤解釋清楚!」
文儕邊說邊把那幾本皺巴巴的練習冊翻到第一頁,粗粗一掃,只見每一本開頭都歪歪扭扭寫著——
【高一二班岑昀】
好醜。
比戚檐的字還丑,但怎麼說都要比薛無平那鬼畫符好些。
文儕擰了眉頭,又瞅那小子一眼,這才說:「……站起身給我瞧瞧。」
那人聞言畏畏縮縮一般站起身,可待他將藏在桌底的長腿一伸,適才弓著的脊背與壓彎的脖頸也挺直起來後,文儕這才發現那小子的身高比他還要高些,於是又催他快些坐下。
「你……當真不是薛無平?我看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啊……」
「哥,真不是……」那穿著一身藍白色校服的學生抓耳撓腮好似有些不自在,「我剛來的時候,見您倆都甜甜蜜蜜睡著呢,就沒好給您倆打聲招呼……無平哥他剛買菜去了,叫我幫忙看店……哥這廢品店又破又小,我見也沒啥客,才忙活自個兒作業去的……」
「……比起那些前因,你現在不是應當同我介紹自個兒嗎?」
「啊、我叫岑昀,渭止一高的,算您倆的學弟!」
那小子大概是個不經世故的,即便文儕冷臉模樣氣勢壓人,他卻自顧咧嘴笑起來,倆顆尖虎牙頗為顯眼地在文儕面前晃。
文儕其實有很多正經話想問,不曾想第一個問出嘴的卻是「一高不讓染頭吧?」
「這個啊?我平常都拿頭髮蓋著,一點兒看不著!現在頭上別著夾子,把頂層蓋著的那些掀了固定去了耳邊,這才看得清楚。」
岑昀嘴皮子動得快,手腳也很利索。他偏身去鋪子門外拖了那張薛無平曬太陽專用的木椅進來後,便請文儕坐下。氣都不帶喘就從耳畔抓下幾個一字發卡,三下五除二將那些個紅髮給藏進黑髮當中。
而後又把發卡別回去,沒分寸地將腦袋搖如撥浪鼓,給文儕展示髮夾的牢固性。
「別搖了,直說吧,你怎麼能看得見我和戚檐?你也死了?」
「哥,我還沒死呢!」岑昀樂呵呵地回話。
他沒半點遮掩,說罷便指了指自個那對亮澄澄的瞳子,頓了須臾,得意道:「我們家都是陰陽眼,能看得見鬼,也能瞧著死人!我常聽我爺我爸提起二位哥哥的名字,早就想來委託鋪見見了……可我爸他性子烈,成天拿皮帶抽我,說見個屁見,我要考不上一中,他就把我埋墓里見祖宗。——哥你別不信,還好我爭氣考上了,否則我今兒都得頂著爛皮肉來見您二位……」
「文哥——!」戚檐一聲震天嚎叫將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恨不能把自個兒從小到大的經歷都一一托出的岑昀給打斷了。
倏忽間,一雙大手從文儕身後環住了他的腰。他移目,一顆頭髮亂糟糟的腦袋已擱上了他的肩膀。
「你怎麼醒了也不叫我?我一睜眼就找你,可左摸摸右摸摸,愣是啥都沒摸著!真真叫我心裡拔涼!」
又來了,戚檐又像狗聞骨頭一樣把臉埋在他肩頭嗅來嗅去了。
「我靠——你特麼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要再敢亂嗅,老子現在就把你的鼻樑骨給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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