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多數上班族和學生尚在梅雨涼風中裹著被子睡大覺,那夫婦二人卻已沉默地抬起捲簾門,而後迅速鑽到後廚去了。
他們面上的表情冰冷得叫文儕感覺不到一絲悲傷——在墓園那會兒也是,戚檐他媽媽哭得險些背過氣去,他的父母親卻只是平靜地立在墓碑邊上,沒有哭聲,連臉也不帶皺。
文儕瞧著他爸將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擺進留滿歲月痕跡的蒸包櫃裡,緩慢而不斷反覆的動作叫他很倦。
太慢了,快一點。
他耐不住蹲下膝去幫忙,手卻在穿過那麵團的剎那停下。
「嘖!」文儕甩甩手,叉腰看著,「爸,自個兒來吧,快點,沒了我早晨幫你,這般動作可怎麼行?從前沒見你這麼慢過,我若是愣神一下,腦袋都得挨你一肘子……」
手上紅簽還在亮著,文儕卻是將手浮在他爸肩上拍了拍,說:「你早死的兒子走了,你好好把阿仲養大吧,阿仲他很聰明的,以後准能掙大錢……」
文儕自小對情感的渴求就很低,縱然今兒見他爸媽將他的生死看得很淡,他也覺得正常,畢竟從他記事起,他爸媽就是這樣。
這樣怎麼了?
文儕離開後不久,他爸終於將蒸櫃擺滿。那中年男人捶打肩頭幾下,抬手揉了揉有些潮濕的眼角,隨即起身,歸於忙碌的日常。
***
文儕回過神來,將身上風衣裹了裹,說:「早上還熱著呢,夜裡風吹得好涼。」
「不跟我說說你爸媽麼?」
「沒啥好說。」文儕聳聳肩,「咱們走吧。」
已是深夜,臨近的宿舍樓都已熄了燈,戚檐踩著校道破碎的月光慢悠悠地走。他仰首,瞅見了不遠處渭止市一中巨大的漆金招牌。
「這是又補漆了?顏色不大對頭,叫從前那韻味都沒了。」戚檐琢磨著,「等梅雨季過,叫陽光烤一陣子可能會好得多。」
文儕沒陪話,僅是默默跟在戚檐後頭走。他對故地重遊並無太高興致,只在察覺了那戚檐用餘光摹了他的輪廓數回的行徑後,問:「幹什麼?」
「嘬嘬嘬——」戚檐回過頭,朝同他隔了幾步遠的文儕勾手指,「親愛的,離我那麼遠做什麼?快些跟過來。」
「你他媽逗狗呢?」
「呸呸,怎麼能罵自己是狗呢?」戚檐將手一攤,笑彎了眼,「分明是狗腿小弟在請大哥。」
「下回我叫你吃飯,也嘬聲請你!」
文儕說完又「嘖」了聲,腳後跟踩住地面,連走幾個大跨步,才終於在戚檐身側停下。
原來戚檐橫跨近半個校園也非要看的東西不過是一面光榮榜。
嶄新的紅色榜單依照高考成績自前往後列出了擠入全市前五十的考生姓名以及班級、選科信息。無疑,這是一張極功利性的榮譽表彰名單,可那紅紙黑字寫的東西叫戚檐瞧去同錢氏委託里的《住店須知》並無太大差異,皆是讀來連消遣也算不上的無趣玩意兒。
他如今匆匆尋來這兒,也不過是因為無端想看一張照片。
——榜首那用金邊框起來的,比其他人都要大上一些的,恍如眾星捧月一般的照片,便是他要看的那張。
那照片裡的人正是他身側的皺眉大哥。
戚檐端量著那張照片,從蓬鬆捲髮到齊整的校服最後又回到臉上——文儕拍照時候總不笑,嘴角向下撇著,眼中目空一切的寒色冷得戚檐幾近笑出聲來。
貓再凶也不能成虎啊。
「噯,瞧瞧這臉蛋,這成績,我們文大哥太了不起了。」戚檐故作咋舌,看看照片又瞅瞅文儕,在文儕開罵前說出句,「果然實物比照片還要好看不少。」
文儕把他搭在肩頭的手揮開,目光短暫擦過自個的照片隨即微俯身端詳幾下同他隔了一行的戚檐的照片,說:
「果然我們倆的遺照用的都是這裡的照片。」
「……得虧您記得住啊!」戚檐哈哈大笑,邊笑還邊拍打起文儕的背,見那人被打得就快要還手,才收手繼續說,「咱們大哥當真是缺點浪漫因子啊……」
他如同神棍那般左右慢晃腦袋,深沉音調卻忽而一轉,驀然間,他已湊至文儕耳邊吹風:「不如小弟我教教你?」
「滾。」文儕壓下眉頭,伸手擰了他的耳朵,「你怎麼老這麼一驚一乍莫名其妙的?錢柏附身太久叫你不挨我近些就渾身癢麼?還是單單就是皮癢了,缺打?」
「缺你。」
「你是真找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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