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他盯緊了那自稱文儕父親的中年男人,男人縮著脖子一笑,他便將眉壓得更低。他其實沒道理對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抱有如此惡意,可單從他身上看見幾分從前人的影子,便足夠叫他心頭躁。
他強壓不快,倚著柱子翻開了自己那本紅薄子,在父親二字上打了個圈。
太陽穴一漲一漲,他心底又遏制不住地升起些惡毒的咒罵。
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像是要炸開。戚檐倏忽覺得頭暈眼花起來,再清醒時,「父親」二字已被數道深深筆跡給划去了。
作為一個極易對精神不穩定的患者造成附加傷害的東西,鉛筆被嚴格限制了使用範圍。戚檐手裡這根短而粗的,還是文儕從辦公室偷偷給他拿的。
他這會兒才覺得醫院不給人用鉛筆還真是對。
適才他發懵時下手太重,落筆那頁紙已被削尖的筆頭徹底穿透,筆跡落到了下一頁甚至再下一頁去。
說不訝異是假的,戚檐凝視著紙上混亂,一時失語。
他再瞥了文儕他爸一眼,揣書的手便開始止不住地顫,鼻腔與喉腔好似都腫脹起來,叫他一口氣既呼不出來,也吸不進去,憋得他滿臉泛紫,好一會兒才咬牙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去他媽的……」
不知是不是這具本來屬於精神病患者的軀體犯了病,戚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費力瞧了文儕和他爸幾眼,趔趔趄趄地扶著牆,往回走。
他幾乎是方一摸到自個兒病床的邊,便昏了過去。
***
戚檐醒來時,周遭全是病患們吵嚷的笑聲。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充血,莫名的脹痛難耐,不適感從頭頂向下,直抵他乾澀起皮的唇。他覺得嗓子幹得冒煙,每咽一口唾沫,便能嘗到淡淡的血腥。
好渴,好渴。
「滴答——滴答——」
三號病房裡時鐘運轉的聲音尤其清晰,老舊的發條牽引著裡頭鏽蝕的零件,早是該報廢的古董玩意了。
「我怎在這?剛才……」
他猛然抬頭看向時鐘,已是十二點一刻了。他不自禁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看向了身旁瞧著很是奇怪的紅筆記本,那本子沉甸甸的,他的手一碰上去,濃郁的腥血便流水似的從內頁中溢了出來,將他的整隻手都染得黑紅。
可他晃晃腦袋,再定神看去,骨節分明的手只是緊緊攥著那日記本,像是要將本子捏攔似的。
紙張被遽然翻開,就在被數道鉛筆印划去的「父親」二字映入眼帘的剎那,他腦中轟然一響,仿若山崩地裂。
「渴——好渴——」
戚延突然用兩隻手捏住自己的頸子,強撐起了因初醒而尚有些疲軟的身體,開始往外走。他的步子有些虛浮,走起來像是沒骨的人在飄。
走廊很暗。
他想起前日醫生護士們還在抱怨最近的燈泡不耐用,要麼不亮,要麼就是一閃一閃的,還得他們拆下來重裝亦或使勁拍一拍才能重新亮起來。
戚延眼神渙散,卻還在默默想:「得用LED才行啊……那白熾燈泡哪裡禁得起沒日沒夜地開……」
他沒自覺,卻是沿著黑黢黢的走廊一路走到了有些光亮的大堂。堂中也只開著那麼一道燈管,微弱的燈光閃動著,有如燭火一般在夜的風吹拂下打著顫。
戚檐又咽了一口唾沫,喉底血腥味更重了。
大堂里還坐著那寸頭男人,那男人不屑地翹著二郎腿,似乎也注意到了戚檐,因為他很快獰笑起來,動得飛快的嘴唇里不停往外蹦飛沫。
戚檐聽不見他的聲音。
別說了,我聽不見。
別說了!
別說了!!!
他醒過神時,拳頭已經重重打在了那男人臉上,甚至在清醒的前一刻,他正對準那人的眼睛要揍。戚檐趕忙偏了個角度,於是那拳頭實實砸在了男人的鼻樑骨上。
有血流了出來——男人的血還有他自個被磨破皮的指骨的血。
男人將眼睛瞪得極大,一張臉漲得通紅,攥緊的拳頭雖被戚檐握著,卻已有要朝他撲來之勢。
戚檐在心底默默地想:就容他打我幾拳吧,不能叫他自個兒成為唯一的受害者啊……
他極端的想法在下一刻被他付諸了行動。
戚檐鬆開手去,旋即被那氣得幾乎發瘋的牢犯欺身壓上,雨點似的拳頭衝著他腦袋來,戚檐覺得疼,但更多的,是在想,這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
見他不反抗,眼鼻都被從額間淌出的血覆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男人於是重重拍在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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