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咦咦咦——人、有人嗎?」外邊的東西發出捏著細嗓說。
文儕確定了,適才看到的東西恐怕是眼睛。
他很清楚外頭不安寧,裡屋片刻後也指不定要冒出什麼牛鬼蛇神,把他們關在這窄小密閉的空間與自尋死路無異。
可是沒辦法,他總得賭一把。
他賭贏了。
他倚住瓷磚牆滑坐在地,方喘了兩口氣,便強穩住心神去尋燈。誰知忽然有一隻手擦過他的頸子伸了過來,叫他嚇得僵在原地,眼前驀地一閃。
下一刻,他身後傳來了戚檐的輕笑:「哎呀,我就賭這會有開關的。」
戚檐一隻手撐於牆面,一隻手還抵著開關。文儕被嚇得懵了,任他圍困臂彎間,一時是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
待他倏地回神,罵人的話已到了嘴邊。只是他回首瞟了眼那少了段記憶卻依舊傻樂呵的戚檐,又覺得多少有些可憐,便也沒罵他。
「被嚇著了嗎?」戚檐笑問。
文儕不搭理那話,只撞開戚檐那隻還摁著開關的手,嫻熟地將柜子上的紙箱往下搬,一邊翻找一邊說:
「你忘這忘那的才嚇人。——大哥,不然我給你取倆名字吧?占著一三五七的,叫四檐,占著二四六的就叫三檐。
見戚檐無動於衷,文儕又補充道:「一個和什麼三毛六毛啦同個樣兒,叫來親切;另一個喚起來又很順口,你聽——四檐啦四檐啦,村里死人的時候總這麼叫。」
文儕沖戚檐笑:「這還不滿意?」
哪知戚檐聽了卻露出個尤其溫和客套的笑:「我上學那會兒就看出來了,你不大懂怎麼同人親近吧?尤其對我忒凶,每回碰上都板著張臉,連聲招呼都不打,怪叫人傷心的。來、我教你,你以後就管我叫大哥,昨天那個就叫二哥。」
文儕還他個皮笑肉不笑,二人吵吵嚷嚷到最後名字還是沒定下來。
戚檐踩死一隻細腿黑蜘蛛,從蛛網密布的牆角中搬出個貼著封條的紙箱。滿地紙箱,他獨獨看上這一個並非毫無緣由。那紙箱上有好威風七個大字——「非本人請勿拆封」,右下角署名恰是那老院長的名字「榮貴」。
病院一樓長廊的公告欄裡頭貼著院長的相片與名字,那是個生得慈眉善目的男人,現下約莫五十來歲。他留洋開了眼界,回國便親手組建了這家病院。在21世紀初的小縣城,精神病院還是個新鮮玩意,被當地人叫「癲佬窩」也純屬正常。
「你見過院長麼?」戚檐突然問。
「沒。」
文儕沒好氣道,他也是突然想起來的,戚檐手裡頭那紅本子裡還空著呢!昨天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事,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想到此,不禁唉聲嘆氣起來。
戚檐嘴快接了句:「沒事,我不怪你。」
這麼一下又遭了文儕瞪。
「嘶啦——」
那箱子的封條被戚檐毫不猶疑撕了開——都在死人夢裡頭了,哪裡還管你的我的,不看白不看。
箱子裡滿滿當當堆了不少東西,晶瑩的蛛絲牽在箱子的角落,被白熾燈一照,亮澄澄地閃著。戚檐往裡頭粗粗掃了一眼,沒能瞧見織網的蜘蛛。
倏忽間,有一陣陣像是嘔吐物的惡臭從箱子中涌了出來。戚檐將眉頭擰了,定睛看去,只見裡頭一角縮著團黑糊糊的東西。他有意避開那坨東西,可那東西卻蠕動起來。
戚檐咽了口唾沫,咬牙一抓——是毛髮的觸感,只是那毛髮滑溜溜的,卻又相互絞纏著,他用手捏了捏,便從中溢出些紅褐色的漿液。
「靠——什麼鬼東西。」
戚檐將那東西隨手一扔,恰拋到文儕身旁。埋頭苦幹的文儕餘光瞅見身旁飛來個黑不溜秋的玩意,便將腦袋一伸,哪曾想那東西猝然抻長了八條生黑毛的粗腿,原來是只比人巴掌還大的長毛黑蜘蛛。
跑得還很快。
才沒一會兒呢,就爬文儕肩上去了。
還真是不怕人。
媽的,戚檐。
戚檐聽見文儕喊了一聲,緊接著跟上個腳踩地的重響。戚檐縮了縮脖子,身後人大喘了口氣後,果然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背上。
「你再扔些鬼東西過來試試?!」
戚檐沒吱聲,儲物間於是又靜了下來。他敲了敲火辣辣疼著的後背,再沒去理會箱中大小黑球,只盯著箱子裡的東西看。
放在最頂上的是張約有十餘人的合影。
那照片上分明有那麼多人,可戚檐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鎖在了站在一排最左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身材圓潤,肥頭大耳,有些面熟,院長榮貴恰站在了那男人右邊。
戚檐將那照片翻至背面,便見上邊用原子筆寫著——
「2001.9.26——老友聚,建新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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