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他問過薛無平,死者名為「趙衡」,是這家精神病院的主治醫師。剛才聽聞那護士管他叫「文醫生」,那麼他自個兒便是趙衡了。
既然他是「趙衡」,那戚檐又是什麼人?
這精神病院裡頭沒多少職業,他方才將辦公室里的同事看了一輪都沒瞧見戚檐,這會心裡多少也有點數,那小子恐怕是病患……
他直奔病房而去,可推開房門的剎那,心底卻莫名一慟,好似有什麼東西遽然往他心頭一刺,叫他猛喘了幾口大氣。
那病房不像電視劇里常拍的那般明亮整潔,甚至可以稱得上髒亂差。封閉的大屋子被三排病床分割,文儕略微數了一數,總共有三十餘張,床和床之間連隔簾都沒有設置。天花板是連抹石灰都捨不得的原汁原味的水泥牆。上頭掛了幾排燈管,線藏不住,都胡亂繞著。
他瞧見那屋中亂象的第一眼,是覺得這地兒不像個精神病院,更像個畜牲養殖場。養雞場就是這般,一排排的,但好歹瞧上去要比這兒乾淨些。
他明白這病房裡頭住著的人比畜牲可怕得多,他們指甲蓋里的血痂和髮根,病服上紅褐色的血跡,似乎都在張揚又迫切地告訴文儕——你、快、跑。
在那些神情各異的面孔上,最是清楚地標誌出他們和正常人不一樣的東西只有不合時宜的大笑和尖叫。
***
有老舊風扇吱呀呀轉動的聲響入耳,戚檐抬頭一瞧,那破玩意上頭已積了比指甲蓋還厚的灰塵。那東西一轉,灰塵便下暴雨似的往下掉,好在這病院裡頭東西都缺點動力,風扇轉得慢吞吞的,像極了巷裡大爺拿著疊了數層的舊報紙搧風的模樣,有氣無力地,也不知頂頭是不是已有爬蟲築了巢。
戚檐的眼睛無神地盯著灰撲撲的天花板,他覺得頭腦發昏,在床上躺了好一會了,卻還是覺得渾身乏力。
方一攢下些力氣,他便毫不猶豫將插在手上的針給拔了。
現在正是悶熱的大中午,屋外毒辣的太陽穿過一扇又小又厚的窗鑽進屋中,落在沾了不少污漬的水泥地上。那窗位於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們碰到——當真展現了這家精神病院良好的安全意識。
他終於咬牙爬起來的時候,首先瞧見的是幾張躺滿患者的病床,病床邊皆有長長的輸液管經由鏽跡斑斑的鐵架子,垂落下來。
對於這樣的場面,戚檐再熟悉不過——棚戶區附近的三無黑心診所常常販賣一些連殼子也沒有的廉價藥,也不管會不會害死人。泛著刺鼻氣味的藥水過去數次經由扎在他青筋上的粗針送入他的體內,他並不討厭打針,像無數怕死的人一樣,病了後吃藥,再嚴重些便去打針,向來不管那麼些個雷同步驟究竟能不能給人把病治好,歸根結底到診所看病,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死不了的安慰。
可他其實並不怕死,只是打心底覺得生了病要快些治好。畢竟在他家裡頭,除非是那類無力回天且燒錢的絕症,否則那麼些治病錢,即便家裡人嗔目切齒像是要割心頭肉似的心疼得不行,到底還是要哭喪著臉從那癟肚子似的錢包裡頭硬摳出些錢用來治病的。
他環視周遭,見那些個睡了的、沒睡的患者面上表情都有些說不上的怪異。有人在自言自語,手裡握著一根鐵棍便左右揮舞起來,挑眉瞪眼,瞧來好生威風;有人在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淚,大手一擦,皆抹在早就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指甲痕和塗鴉的牆面上——那牆面實在髒得不像樣了,牆皮大把大把地往下落。不知刷了幾層的白漆坑坑窪窪,他猜上邊一定有某幾個蠢貨留下的牙印。
他們每一個皆穿著泛黃的單薄病號服,有的頭頂還戴了個藍色的醫生帽亦或者其他款式的配件。戚檐不覺得奇怪,眼前人同他想像中那些個戲劇化的精神病人很是相似,而這類人,最喜歡的,自然是假扮醫生。興許他們平日裡所瞧見的最威風神氣的,就是那麼些拿著手術刀、聽診器等新鮮玩意的醫生們吧。
戚檐冷笑一聲,低頭習慣性地整理著裝。好巧不巧,那一整套估摸著代代相傳的、沾滿汗漬的藍條紋病號服,這會兒自己身上也有一套。
「靠……」
但當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瘋子的時候,戚檐卻捂著臉呵呵笑了起來。
要精神病患者證明自己沒得精神病是個大難題,戚檐自然不打算強解。精神病就精神病唄,他們既說他瘋了,那他便是真的瘋了。
悶熱的大中午,病房裡多數人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
戚檐清了清嗓子,擺出個瘋子常有的困惑神情,旋即大喊——
「文儕——文儕——啊啊啊啊啊——文儕——」
然而,除了好幾個被從床上驚醒的「病友」外,根本無人搭理他。戚檐於是又嗚嗚哇哇亂喊了一通,直到他自個的嗓子冒了煙,他才終於消停下來。
戚檐患者決定出去走走,順便看看他那姓文的兄弟這會兒在哪裡躺著。他伸手將自己的頭髮揉得很亂,雞毛撣子似的,將他那張好看的臉蛋遮得七七八八。實話說,他過去雖然活得只是湊合,但也不至於用這般模樣見人,眼下看著還覺得好笑。
「啊……那東西叫什麼來著?啊——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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