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無動靜,蕭承言剛要催問,太史令卻是一嘆。「您要問什麼?」
「我?」蕭承言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太史令並未抬眸,目光只是看著那兩張寫滿字跡的紙,緩緩說道:「並非一人所書信。」
聽到這句話,蕭承言似一下卸了力道。支撐身體的一股力道逃竄的無蹤無跡的,憑空便消失在體內了。再也不知要問些什麼。伸出手要拿回那書信時,太史令卻又說話了。
「戰國策——范雎至秦。雖是完整抄錄,但其中的重筆、間隙、筆暈都透露著有其自己的一番見解之意。顯然其中有其句是欣然受之,有些厭煩之句,有些特意頓筆有意。與普通謄抄不同。竟讀......戰國策?」太史令說著卻是嘴角勾起一抹笑。
蕭承言並未覺得戰國策有何不妥。只想著那時是軍中教習到此,自己正是那時落下,才送了過來的罷了。可太史令並未說完。
「筆鋒之處堅硬,用筆用力極大,甚至墨汁微微滲透紙背。極力想表達出一種穩健與周正的樣子。或其父或其兄該是嚴厲之人,時常冷臉寡言,或過於嚴苛律己。言傳身教遂能看出其中隱隱透出其想向人證明自己的一股子勁。生活之地想也是颯爽硬朗之處。多字收尾之處卻極輕,轉折筆觸也用的筆尖輕帶。其母該是一溫柔恬淡之人。亦或是其心中自有一處柔軟之地。總之,一正一反承襲了兩種字體之故。見字如人,似乎也是想在其中找到一種平衡之感。便是在那嚴峻與柔和中漸成之人。」
蕭承言暗暗嘆服,光看這些許稍殘的字跡,便能看出這許多。
「確是。」太史令自己反而嘆息了一句。「世家大族教授子女,也多是讀書、看帳、管家、繡花。讀兵書史記的女子,倒是稀奇,既能讀得又能喜得,也是不尋常。」
「女......子?」蕭承言聲音微顫。
「女娃娃。是臣說錯了。不,是僭越了。這該是宮中郡主的筆跡吧?聽聞郡主近年正愛投壺射柳呢......」太史令說完回頭看了蕭承言一眼。那眼中的目光似乎萬丈深淵,直吸住了蕭承言的目光。
蕭承言微微張了下嘴便又合上。並未答是與不是。
太史令卻是又一意味深刻的笑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另外一張紙上。
這次蕭承言等了很久,並沒有著急發問。
太史令卻把那兩張紙,沿著摺痕折上,反身恭敬的遞還給蕭承言。
蕭承言接過,卻是目光一直探尋著太史令。
太史令搖了搖頭。
「可是沒看出什麼?還是......到底看出了什麼,但說無妨。」見太史令只是搖了搖頭,更是轉而越過他看向了外頭。外頭院子空無一物。蕭承言也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到底如何?」
「臣,看不出什麼,普通報平安罷了。」太史令道。
「這隻一篇文章,尚且能看出那些,這家書......怎會什麼都沒瞧出來呢?」蕭承言更覺奇怪。
「臣......」太史令朝著外頭庭院走了兩步。這兩步卻一直仰著頭。「臣是觀天象的。可白日日頭太盛,星光都被擋上,縱使再強的光芒,在這日光下也無法顯現。這日頭越到正午,卻是曬人。臣只適合夜間。」
「到底什麼意思?就別打啞謎了。還是叫我去外頭?市井有前人不是嗎?我便不信那些人便都是些庸腐貪財之輩。」
太史令本已閉上雙眼,可眼前仍是一片黃色。聽見七皇子要去街井處尋人,再睜開眼睛時,卻看到七皇子的背影正過自己身前,於黃色中漸漸而現。「臣,卻是不知該如何說。」
蕭承言嘴角微微扯動,卻是板著面孔回過頭來。
「字有千字,卻是枯槁。人已非草木之輩。」
蕭承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是隨即鬆開。但依舊板著臉。
「筆鋒皆無。柔骨一片。輕柔似紙上似無字。語態輕盈卻極力粉飾。」
蕭承言微微低頭思索,甚至用雙手再次展開那封家書。明明其上他看著十分正常的呀。不由得抬腳朝著太史令走來。
「已成無魂之人。」
蕭承言一愣,轉而再進房中。隨著蕭承言的腳步軌跡,太史令在旁繼續說著。「恨。」
「啊?」蕭承言緊緊皺著的眉頭,再也沒鬆開。
太史令目光向下延伸,卻並未落在書信上。「信中提及最多的地方便是『家』字。有幾個一筆快速連過,有幾個下筆略重,那是字,卻被富有感情,是念想之地可非能觸及之地。可能已經無家。念其最多是人是兄,念而不得。身想倚靠,卻心中無所倚。見不到、碰不到、觸不到。心念所想。」*
蕭承言緊緊咬了下後槽牙,並沒有打斷。眼只緊緊盯著書信,耳聽那些分析的話語,隨著說道的那些字,家、兄,似乎那信中的字都瞬間放大了幾倍不止。
「念而不得,怎能無怨?家毀人散,怎能不恨?」
蕭承言吐出口氣。「還有嗎?」他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自己所想,只是覺得胸口突然堵住了一塊石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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