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個不停,不肯下多也不肯下少,真像是嫉妒遠山能被詩人我一直看著,所以才故意在我與山峰之間隔作了一道珠簾呀。
尤袤在笑楊萬里:「老不要臉的,『佯』裝詩人,可恨也。」
楊萬里點頭贊同,隨後熟練反擊:「是也,『尤』其不要臉。」
兩人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蓮心遠遠聽著他們的聲響,像在井底聽雨聲。
她問范如玉:「楊伯父可有子女?可有...」
可有夭折的?
「多著呢,楊家人雖多高壽,又有子孫緣,但也不可能不生病出意外的。」
范如玉都不用問,就知道蓮心的言下之意,因為整個晚上,兩人心知肚明,對方在想和自己相同的事情。
又是一段沉默。
蓮心還是沒忍住,輕聲問:「我在想,好像好久沒有三哥的消息了...最近的兩封信,都沒再有他的親筆...」
范如玉不講話。
蓮心道:「...阿娘,我怕...」
范如玉還是不說話,只是手臂伸過來,攬住了她。
蓮心扎在范如玉懷裡,看見慘澹的天色。
世界也是慘澹的,「阿娘你說,三哥會不會也很害怕?他可能病得重,卻沒有我們在身邊陪著...」
他會有多難過呢?
剩下的話再說不出口。
因為范如玉突然收緊了手臂,將蓮心緊緊勒在懷裡。
「別再說些會叫阿娘變成瘋女人的話了。」
范如玉有些絕望地輕聲說。
...
當日早晨,辛棄疾的信被送到。
范如玉在一頁頁從頭開始讀辛棄疾寄來的詞:「姚魏名流,年年攬斷,雨恨風愁...天香未休。今夜簪花,他年第一,玉殿東頭。③」
「紅牙籤上群仙格,翠羅蓋底傾城色...試問賞花人,曉妝勻未勻。④」
「...風斜畫燭天香夜,涼生翠蓋酒酣時。待重尋,居士譜,謫仙詩...如斗大,只花痴。漢妃翠被嬌無奈,吳娃粉陣恨誰知...⑤」
「...與春約束分明。要花開定準,又更與花盟...鞓紅似向舞腰橫。風流人不見,錦繡夜間行。⑥」
篇篇句句,全是詠牡丹的。
范如玉面上露出瞭然之色,無奈讀到一句「欲笑還愁羞不語,惟有傾城嬌韻⑦」時,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讓我拿這個去捧她臭腳,真夠噁心人...」自語一句,范如玉才注意到歪著頭看信紙背面的蓮心,疑惑,「你看背面做什麼呢?來,想看就看麼,看正面呀。」說著要將信給她。
蓮心卻搖搖頭,有點不好意思,囁嚅:「我是想看看,後面還有沒有別人的...」
還有沒有三哥附來的信呀。
當然是沒有的,就像前兩封信一樣。
范如玉在信到的第一時刻就查看過,所以知道,但看見蓮心的期盼,還是不忍打破。
「那我們一頁一頁看,說不定有信附在後頭呢。」她強作雀躍,道。
這也不過是安慰罷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誰也沒想到,信的末尾竟真會有另一道筆跡。
那是一首詞牌名為「拔山女」的詞。
蓮心一怔。
拔山女?
這不是爹爹之前在上饒時為她戲作新創的詞牌嗎?
她著急去辨認寫下這詞牌之人的筆跡,卻越辨越認不出。
她看不見詞的內容,只能看見熟悉的清秀墨跡。
字紙在視線里模糊。
蓮心視線下移,輕聲念出:「雲菸草樹,山北山南雨。溪上行人相背去。惟有啼鴉一處...」
喉嚨像腫脹起來一樣發著痛,停頓片刻,她才繼續念下去,「門前萬斛春寒,梅花可煞摧殘。」
最後一句,「...使我長忘寢易,要君不作詩難⑧。」
最後,她讀出落款:「...辛贛。」
就算范如玉聲音略有沙啞,也不禁被逗笑。
「原先你在上饒時就總作詩,現下你爹爹也一日作十數首詞,你們兩個被你三哥逮著了,果然一齊被嘲笑了吧...真是的,促狹郎君。」
是啊。
蓮心滿心的複雜感情,不禁也笑出來。一邊又擦著眼睛。
可手不聽使喚,眼睛也不聽使喚,眼淚越擦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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