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垂著眼,輕聲道:「人言可畏,有甚於打罵。朱娘子受了這樣大的侮辱還能生活如常,不輕易尋死覓活,我倒覺得朱娘子是女中豪傑。」
「不輕易尋死覓活...」
官家似乎在品嚼著這幾個字,「你覺得『活著』比『守貞』重要嗎?豈不聞『捨生取義』之言?」
「捨棄了生的機會,何來往後的『義』?堅強地活下去,比一頭尋死要難多了。」
聽到了這離經叛道的一句話,官家並不發怒,卻反而被引出了更多的問題似的:「既然你這樣讚揚朱娘子,那麼你沒有聽過她的一首詩麼?『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①』,這說的可是絕不『同流合污』了,豈不與你方才所言自相矛盾?」
蓮心道:「若非『抱香枝上老』,如何等到秋風停止之時?」
沒有死死堅持,一到困難的地方就要退避,就要尋死覓活,是永遠不可能等到春暖花開、等到事情有起色的呀。
殿中因為官家和蓮心的對話而寂靜著。
內侍們都不敢說話,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兩側。
范如玉拉過蓮心的手。
她不覺得蓮心的話有什麼錯誤,但場面上的話總要說。
她先輕捏了下蓮心的手,隨後才斥責:「怎可在官家面前大放厥詞!快請罪!」
而請罪的動作卻被官家輕輕的一抬手動作制止了。
「不必*,她小小年紀便頗有見地,實在難得。」
官家沉默片刻,將身子向前探了探,「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一旁的起居郎很懂得體察上意,躬身上前兩步,從袖中摸出紙卷。
「這是御前侍奉的起居郎,記錄官家的日常言行。譬如遇見了良言勸諫,也會記錄在冊。娘子愛女機敏伶俐,想來她的大名是要在起居註上留下一筆了。」
內侍輕聲給范如玉介紹畢了,笑呵呵朝她賀喜,「恭喜,恭喜。小娘子年少有才。」
但不知為什麼,范如玉聽見這話卻沒有露出驕傲高興的表情,相反,她的臉色甚至在聽到「留名」的一瞬間緊繃了一下。
內侍不明所以,順著范如玉的視線朝站在官家面前的小娘子望去。
所有人的注視下,蓮心眨了眨眼。
她面上尚有稚氣,但行禮已很有模有樣,向皇帝一拜,洪亮道:「小女所知,盡由父母所授,不敢以小女之名頂替爹爹的所思所想。官家只管我叫蓮心就是了。」
「還真是一片孝心。」
皇帝「噢」了聲,略一笑,道了聲「好吧」,「那麼,小娘子,若我只是想與你談天,我又該怎麼叫你呢?你總要有個名字吧。」
聞言,范如玉剛略放鬆了的唇角又不自覺繃緊。
她的視線飄到蓮心身上。
這一個姓氏的問題,蓮心究竟該怎麼說才好?
同時,蓮心已經沒什麼猶豫地笑著回答:「回官家,小女的小名兒叫做『蓮心』。官家想與我談天,就叫我的小名吧。不過官家可別告訴別人我的全名呀!」
第一次被人這麼要求,官家倒沒動怒,只顯得頗為新奇:「怎麼,方才你還讚揚朱淑真的大膽瀟灑、不為世俗所拘,但到了你自己身上,你還是也怕閨名為人所知嗎?」
蓮心搖頭:「回官家,不是的。我是怕人吃醋呀。」
官家聞言更是好奇:「為你吃醋?誰?」
蓮心嘻嘻一笑:「我的生父與養父呀!我是爹爹的養女,每次別人叫我的全名,聽見我姓什麼,他就吃醋好幾天,叫人不許再說呢。」
又換了副可憐的表情,乞求官家:「還得求官家不要告訴別人我的大名呀!不然爹爹吃醋起來不得了,又要連夜作詞如『生查子』『虞美人』數十首了。」
見官家迷惑不解的表情,蓮心解釋:「小女生父姓虞。」
所以才一吃醋就拿「虞美人」酸她的嘛。
一個疑惑解開了,但另一個還沒有。
官家滿身心都被疑惑占據了,摸不著頭腦:「那麼『生查子』是?」
范如玉模仿辛棄疾的聲線:「『生你還不如生塊豬油渣子』!」
生渣子,生查子。望文生義嘛。
這都是什麼東西,望文生義是這麼用的麼!
官家一碗茶險些扣在衣裳上,被嗆得直咳嗽。
內侍們趕緊一窩蜂上前來救駕,順便瞪一眼奮筆疾書的起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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