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將韁繩下半段握在手裡,慢慢和蓮心講話:「昨日與用光說話說到子時,從他那裡知道不少你父親的事。」用光是謝太守的字。
「之前你拿回了你父親的信件,因為發現其中用了密語便將信件給我了,叫我找人幫忙,還記得這件事麼?我找了可靠的人,一直沒能解出來。昨日從用光那裡,我又得了幾封信,放到一處,方才終於解出來了——你父親死之前,確實是受到了一個人的威脅。」
辛棄疾說,「那人威脅他,若你父親不將武器換為他提供的一批,他就要叫軍中的自己人打開城門,直接叫你父親手下的士兵後方失守。」
蓮心停住腳步。
她抬頭看向辛棄疾,說不出話來,只有雙眼大張著,微微顫抖,等著辛棄疾繼續說完。
說到這裡,辛棄疾的拳頭也握緊了。
對於一個戰場上廝殺下來的人,任誰聽到這樣的威脅都得恨得雙目赤紅,恨不能生啖威脅者的肉。
士兵與將軍同吃同住,情分非比尋常,卻被人當作籌碼來這樣威脅!
穿著銀紅小襖的范如玉走過去,輕握了握辛棄疾的手。
半晌,辛棄疾才回握了下范如玉的手,朝蓮心繼續道:「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昨日謝太守為什麼那么小心,在街上都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吧?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從信件上,可供猜測的人只有一個,而那個人,是宗室子弟。」
辛棄疾看向遠方,話鋒一轉,淡淡講起了另一個人:「太宗八世孫,趙汝愚,二十六歲就擢為進士第一,是個難得才華橫溢的宗室子弟。在此前從沒有過這樣的宗室狀元,何況他還那麼年輕。」
「所以剛高中沒有多久,他就知信州,就是這片地界的太守了。」辛棄疾嘆口氣,踩踩地上的泥土,「之後循著這路子,他又去了台州兩年,隨即立刻調回臨安府。現下,他和我一般大,已回了臨安府,升作吏部侍郎了。」
好個典型的升官路線!
蓮心在心裡也不禁暗嘆。
吏部是六部之首,侍郎又是僅次於尚書的位置。相當於這位宗室子弟不過四十歲,就已經是國家組織部副部長了。
再往上升,根本是板上釘釘的事。
而爹爹現下突然提起這個人,莫非...
蓮心低聲問:「爹爹覺得,給我父親寫信威脅的人是他?這是真的嗎?」
辛棄疾:「從信上來看是這樣,但究竟真假,我也不知道。」
沒有說的話是,他雖不認識趙汝愚,卻也聽說過此人的主張和行事風格。
聽起來,他並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罷了,總歸現下不能輕易行動,我已派人去跟武寧縣丞了,若能跟著他找到他真正的主子,那就是最好了。」
辛棄疾按了按蓮心的腦瓜頂,盯著她,「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蓮心明白辛棄疾的意思。
就是不能打草驚蛇嘛。
罷了。
父親含冤死去那樣久,她經過最初的極致憤怒,也吃過了許多強硬反駁的虧,現下已經成長了許多。
報仇,需要隱忍、冷靜,二者缺一不可。
就算她現在再想直接將那懷疑的人拖出來暴打一頓,但就算成功了,之後呢?
被打的人轉手將她往大牢里一送,照舊做他的大官?
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
此事急不得,來之前蓮心也是想過這個可能,便朝辛棄疾點點頭道:「我省得的。也不在這幾日了...等過了這個冬至,武寧縣丞回來之後再抓他的行蹤。」
冬至時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很難立刻辨清誰是和他真正有聯繫交易的人。
放長線釣大魚,等到過了冬至再議不遲。
而今日...
蓮心看著布滿雲層的天空。
今日正是冬至呀。
也正是這特殊的日子,辛棄疾才得了空閒,帶幾人來到他所建的莊園遊覽一番。
三人走在細細石徑上,身側竹林外傳來淅瀝水聲,一條玉帶似的小溪彎曲穿過小徑。
面前被溪水擋住時,辛棄疾左手臂帶著范如玉,右手臂帶著蓮心,肌肉隆起,一使勁,將扒在他手臂上的兩個人帶離了地面,飛一般越過他兩隻腳之間的小溪。
落在對岸時,蓮心和范如玉笑成了一團,都覺得很好玩。
帶湖風景秀異,古木深深。
辛棄疾家底甚厚,購置了這片莊園。從進來時,蓮心甚至都沒意識到她已經踏足了辛棄疾購置的新居。
天氣陰陰的,卻只是清涼,不顯寒冷。
從門口一路走進來,先是走過一條竹影重重的小徑,隨後再走幾十步,隔著濃密竹林,便可聽見水流嘩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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