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歌樂聲中,范成大似想到了什麼,靠近了些問辛棄疾:「對了,等江南西道的旱災平定了些,你想調任去哪裡?該活動的得趕緊活動了。」
辛棄疾看了會兒歌舞,片刻才摩挲著腰間的匕首,笑答:「范公,這些來,我也看清了,去哪裡都一樣,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嘍。」
范成大一默。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拍了拍辛棄疾的肩,陪飲一杯。
從年齡上來說,其實辛棄疾只有四十,比他還要小上十多歲。連范成大都沒到完全退隱的年紀,辛棄疾本應更不該萌生退念。
但辛棄疾的身份有些尷尬。
詳細來說,他是被朝廷劃在「歸正人」範疇內的官員。
所謂歸正人,多指中原人。
靖康之變後,高宗領子民南渡,一路丟失大片北方領土,使原本的國土淪陷於金人鐵蹄之下,也使其上的百姓不得不在金人統治下生活。這其中,就包括了辛棄疾的故土濟南府。
丟失土地容易,收復土地很難。因為丟失土地只需狼狽逃竄,臉面都不必顧忌,而收復土地需要撿回臉面,端起架子。
朝中官員大多沒有收復土地之能,但卻有空談國威之口——他們對歸正人往往又用又防,有用時利用,沒用時,則不遺餘力地出言打壓,將「邪」施加于歸正人頭上。
譬如辛棄疾,他自小受長輩教誨,在淪陷區心懷復國壯志,二十一歲時就從金人領土帶兵造反抗金,衝殺回了大宋,甚至得高宗親自接見,讚嘆感慨。
可惜身份始終是座不能逾越的高山。歸正人是朝廷最忌憚的群體,辛棄疾帶兵打仗、以數十人深入萬人敵營並斬獲叛徒首級的驚人戰績註定只能成為流星一樣的少年記憶。
直至如今,辛棄疾才四十一歲,已分別擔任過湖北、湖南、江西道安撫使,也做過多處的一府之長,這樣的頻繁調動,既是信任,也是忌憚。
他的官位在不同的文職之間輾轉,官越做越大,卻與沙場再無干係。
若辛棄疾年少時起義只是為了做官,倒也正好,可他偏偏從未放棄過北伐的夢想,不停給官家上書,獻兵書《美芹十論》、《九議》,請求朝廷派兵出征。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辛棄疾此類上書從未被採用。他和辛棄疾自己都明白,他以後恐怕最高成就也就盡於此,不可能再作為武將,為國上陣殺敵了...
國事只能越談越難受。他們喝酒不就是為了忘記失意的嗎?
范成大心裡苦悶,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不說了,不說了。」
他用力拍拍辛棄疾的肩膀,提起精神:「咱們來看看,接下來又是誰的詩詞會被唱到?」
辛棄疾一笑,和他碰杯。
歌伎朝兩位相公欠身,開始唱新的歌。那曲子高亢時激昂,低沉時幽微,令人心下悵然。
「虎踞龍蟠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寶鏡難尋,碧雲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①...」
歌並沒讓兩人的愁緒有所緩解,反而神情愈低落,各自持杯默默不語。
直唱到「誰勸杯中綠」時,范成大才勉強打起精神,和辛棄疾碰了碰杯:「你的詞。」
酒喝到這裡,再烈也失了味道了。
兩人不再多說,只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最後辛二郎扶著辛棄疾,范大郎扶著范成大,才將爛醉如泥的二人送回了房中。
蓮心有樣學樣地比著辛三郎,二人一同幫范娘子一起收拾完宴後殘局,才道別分開。
蓮心踢踢踏踏地甩著胳膊,朝屋裡往回走。
她想著今日辛棄疾席上雖未失態、卻難掩失神的樣子。
他喝酒那個架勢,蓮心太熟悉了。
她前世唯一一次喝酒,也是這樣的神情。
蓮心前世病體羸弱,磕磕絆絆活到十四歲,因為時不時的常規檢查,基本上一半時間都在醫院裡度過。
青春期是最容易想不開的年齡,她那時候也就是個初二學生,除了腦子好使些、成績格外好些,沒什麼特別的,一樣會犯蠢。
一個電閃雷鳴的晚上,她從童年想到病情,從病情想到人生,覺得生活果然是越想越不能細想,不禁悲從中來,買來零零碎碎一大包醫生從她記事起就不讓她碰的吃的——其中就包括了啤酒——自己縮在天台發了個「生亦何歡?」的朋友圈,一邊大哭,一邊把包里的食物每樣都嘗了一點。
生命打小起就是一根懸在她頭頂上的細線。一頭是命運,一頭拉著的是人力。蓮心累了,絕望了。
但絕望了那麼多回,在她終於忍不住吃了那些該忌口的東西,滿心以為自己馬上要暴斃時,她的心裡還是湧上許多情緒。
一是害怕,二是不甘。
她很多事情都還沒做過。沒有戀愛,沒有高考,什麼都沒試過,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她不想死。她想腳踏實地地活著。
出乎意料的是,也許是天公眷顧,也許是情緒宣洩後反心無掛礙。那天晚上,在醫生火急火燎把她拎下天台,一通檢查和一個月靜養之後,蓮心的病況反好轉不少。
當然,那之後她受到啟發,索性時不時騎個摩托、調戲帥哥,甚至怕死前趕不上高考而十四歲就去參加了個高考還真的擦邊考上了某優秀院校的事就不必提了——反正最後也沒畢業,她在畢業前夕一病而倒,就來到了這個朝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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